<p class="ql-block"> 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會見漢心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巽之先生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晨起敬香,粥碗猶溫,我便隨武止戈先生坐其女公子武朝暉的車,進了武功山。此行的由頭,是武功山文化發(fā)展聯(lián)誼會會長林與偉的一位朋友來了,邀我們去“山中無事”民宿聊聊天。山間的初冬,云是淡的,風是緩的,車子盤旋而上,將市聲與塵囂一層層褪去,像剝開一枚安靜的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及至“山中無事”,見到那位客人,第一眼的印象便與這山居的素凈有些格格不入。他便是漢心,年近花甲,長發(fā)染作醒目的棕,一臉未經修剪的濃髯,頗有幾分風塵仆仆的江湖氣,或者說,是都市知識圈里某種刻意為之的“名士”派頭。寒暄落座,林與偉請來的朱時飛先生也到了,清茶一杯,閑談便漫漶開來。他遞來的名片,或說是手機里那段詳盡的自我介紹,堪稱一部微縮的當代“游士”簡歷:一連串海內外媒體、基金會、學術機構的頭銜,從香港到北京,從專欄作家到“世界百名華人知識分子”的入選。他說自己學美術出身,近二十年卻以“寫專欄文章”游走四方;談及對歷史與名人的看法,他的回答圓融而“超然”,如一枚光滑的卵石,握在手中,卻觸不到任何可能扎手的棱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“超然”,在山林的背景下,顯出一種微妙的疏離。他像一枚自帶光環(huán)與磁場的文化符號,被短暫地置入了這片以“無事”為名的空間。我們談論著,空氣里卻仿佛浮著一層看不見的膜。直到話題偶然觸及網絡舊事,我提及凱迪“貓眼看人”,他眼中掠過一絲熟悉的光,我便順勢說起,其創(chuàng)始人肖增建,如今正隱居在這武功山的更深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一下,閑談的云霧里仿佛透進一束定向的光。漢心與林與偉表示要去拜訪。電話那頭的肖增建,聲音里帶著山居人特有的爽朗與 熱情,連說歡迎。于是午后,我們分乘兩車,武朝暉載著我們,林與偉借車載著漢心,駛向更深的山坳——磨形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拜訪肖增建,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“隱居”樣本。這里沒有長長的頭銜列表,只有簡單的屋舍,與朋友王聯(lián)盟相伴。談起昔日凱迪的風云,他語氣平和,如話家常;說起當下山居的種菜、讀書,亦自得其樂。與漢心先生那身未脫的“江湖氣”相比,肖增建的隱,更像是一種徹底的沉潛,將過往的激蕩全部納入了山色的靜默之中。我觀察著這場暗含機鋒的對照:一邊是仍活躍于各種平臺、保持著“廣泛影響”的學者,一邊是決然轉身、將自我寄予青山的隱士。他們曾同處于時代思想交鋒的前沿,如今卻選擇了迥異的路徑,來安放自己的精神與肉身。這其間,有多少是時勢使然,有多少是個性抉擇,耐人尋味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正是在這思緒飄忽的當口,現(xiàn)實的繩索溫柔而又牢固地勒了回來。手機響起,是家事。緊接著,朋友王開懷來電,請我?guī)兔幣乓黄徘ё值谋镜厥考澩隆I街械男勆形瓷⒈M,山外的具體人生已亟待接手。我們只好告退,先行下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歸途的車上,窗外的山巒默然無語。忽然覺得,這一日的起伏,像極了一個精巧的隱喻。晨起為家小祈福,上午進入漢心那帶著江湖氣的“文化場域”,下午探訪肖增建徹底的“精神退守”,傍晚又被拉回編纂文章、查詢證明、準備晚餐的瑣碎現(xiàn)實。這三重世界,平行而又交織,構成了一個當代普通人精神生活的全部疆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及至家中,在鍵盤上為《士紳李再蘇先生紀事》斷句分段,廚房里飄出飯菜的香氣,孫兒背誦課文的聲音瑯瑯傳來。這一刻,漢心先生那些炫目的頭銜,肖增建兄那深山的寧靜,都退成了遙遠的背景音。我所置身的,是另一個同樣重要、甚至更為堅實的場域——它由具體的人情、傳承的文字、負責的允諾與一碗暖粥構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掌燈時分,我忽然理解了日間那份隱約的不安。漢心先生的“超然”,或許并非虛偽,那可能是一種在龐大系統(tǒng)中習得的、必要的生存智慧,是游走于諸多“場域”之間的通行證。而肖增建的“隱居”,則是另一種決絕的智慧,是選擇與一個最恒久的場域——自然與內心——合而為一。至于我自己,或許永遠成不了那般“超然”的游士,也缺乏徹底歸隱的決斷。我的場域,是這山城一隅的書齋與廚房,是在故紙與現(xiàn)世之間搭建一座小小的、搖晃的橋。這橋,渡人,亦渡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會見漢心,猶如山間窺見一片飄過的奇云,形態(tài)奪目,來去自有其軌跡。云過之后,山還是山,家還是家。而能將那云的姿態(tài)與山嵐的沉靜一同攝入心底,再轉身點亮檐下的燈,便是平凡生活里,一份不平凡的領會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