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弟送我綽號“二禿瓜”幽草晚晴（俞敏）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弟弟屬虎，雖不虎頭虎腦，卻自年少起便如猛虎下山，赤手空拳闖蕩人生。別人拼爹靠家底，他卻憑一雙手、一顆心，硬是闖出一片天地。從城中寥寥無幾的摩配修理攤，到如今電動、三輪、摩托車連鎖專賣店的規(guī)模，已逾三十載風雨。如今他年過半百，仍躬身俯腰，親手為顧客修車換件，徒弟們早已出師立業(yè)，只剩他一人堅守在油污與喧囂之間。記得那年他四十出頭，家人團聚時，我無意瞥見他兩鬢斑白，如霜染枝頭，心頭驀然一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左一為弟弟與他兒子合影于家門口文翁湖公園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比我小三歲的弟弟，竟比我先一步白了頭。望著他，我才驚覺歲月如刀，無聲割斷了青春的繩索。兒時那個瘦如泥鰍、發(fā)黃稀疏的調皮鬼，最愛在父母下工的夜晚，與我和大姐在床上玩“頂團”——我們架起雙腿，將他身子高高頂起，我們蹬得歡實，他笑得前仰后合。這小機靈鬼還愛給人起綽號。因我幼時五歲不長發(fā)，頭頂光禿，又長得極其丑陋，左鄰右舍見了，都不愿意看我抱我。他便聽母親一說，從此“二禿子”“二禿瓜”喊個不停。我一聽便怒火中燒，撲上去就扭打他。連最疼他的大姐也難逃魔掌，被他喚作“呆頭青”“老古青”（大姐名叫青）。我不甘示弱，反唇相譏，編了順口溜回敬：“傳不傳，鉆雞籠，鉆不走，變花狗”（弟弟名叫傳）。而我那份過年分得的炒花生，總舍不得吃，包了又包，藏了又藏，只為日后炫耀于小伙伴面前——那點微光，是我童年最甜的期待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可偏偏，家里出了“老鼠”。那年我從除夕藏到正月，終于想起床下竹籃里的花生，翻遍角落卻空空如也，急得嚎啕大哭。在這一個月當中，我可是常常不忘悄悄摸那個包花生的手帕可在，它還原地不動地在那，我就放心了啦？怎么會突然不見了呢？弟弟鎮(zhèn)定地陪我找，安慰道：“定是老鼠叼走了?！苯憬阋蔡煺娓胶?。第二年，我又另藏花生于隱秘處，結果這次不同，打開手帕一看一一花生肉不見，殼卻整整齊齊包在手帕里，藏在大衣柜深處，毫無翻動痕跡。母親得知后笑我傻，揭穿真相：“哪有什么老鼠？是你家兩個‘人老鼠’偷吃的！”她心疼我次次落空，特地卸下屋梁上吊著的花生種，炒了一碗讓我飽餐一頓，并叮囑：“以后有好吃的，當場吃掉，別等別人吃光了，還笑話你?！蹦且豢涛也琶靼祝恰袄鲜蟆?，原是弟弟的饞嘴與頑皮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2O25年雙節(jié)期間，弟弟和家人團聚時光留影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或許人生來性情各異，心智早成。同出一母，非父母偏心，亦非手足相欺，只因那個年代家家不富裕貧瘠的生活所致，平時無零食吃，頭腦里產(chǎn)生貪吃的念頭，早已悄然生根，也很正常。我這“二禿瓜”不怕弟弟偷吃，怕的是他嘴上不饒人。那一聲“二禿子”，總如針扎心頭，惹我揮拳相向。我像個真正的禿子總護短。俗語說得好：“綽號叫得響，一輩子難逃。”后來姐姐成家，姐夫也愛拿這外號逗我，連外甥學會說話后，也流著鼻涕，奶聲奶氣地追著我喊：“禿姨媽！”我哭笑不得，卻也漸漸釋懷——那童年的羞辱，竟成了親情里最頑固的印記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弟弟在店鋪為顧客服務中的日常紀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2022年春，我突遭重病，手術割開皮肉尚能忍耐，可一聽化療將落發(fā)成禿，心如死灰。一生愛美，怎堪頭頂如屋檐前傾、橋梁后拱？那日初夏，萬物蔥蘢，弟弟放下店鋪，早早開車接我去省立醫(yī)院接受第一次化療治療。路上我情緒崩潰，含淚質問：“這下你滿意了吧？小時候咒我禿頭，如今真成禿瓜了！”他回頭輕聲道：“掉發(fā)是暫時的，治好了會再長。門口老李化療完，現(xiàn)在頭發(fā)比我還密。”他語氣平靜，卻字字如藥，我擦干眼淚，竟破涕為笑。原來，最深的安慰，從來不是華麗辭藻，而是親人口中那句“別怕，我在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弟弟有個幸福和諧的家庭，兒子懂事聽話學業(yè)有成，妻子精明能干賢淑。此圖為他們一家開心外地旅游拍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不止那次寬慰，此后每一次放化療、復查，只要我一聲招呼，無論多忙多遠，他必親自駕車接送。2023年，當我終于走出陰霾，女兒告訴我：那年我手術從早八點到晚八點，弟弟與父親守在手術電梯旁，坐立難安，竟悄悄落淚。她說，那是她第一次見大男人哭，連父親都動容。我聽后愕然，難以置信——那個從小被誤認為我哥哥的挺拔身影，竟為我落淚。回首半生，我這個姐姐做得并不稱職，而他始終如樹，為我遮風擋雨。年少時為我打架出頭，失戀后助我遠走他鄉(xiāng)立足謀生，中年了依然為我家還債無愧。我們如連根草，相依成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歲月總是不饒人，經(jīng)歷總是千變萬化。如今他不再年輕，我亦近暮年。多想重回童年，聽他再喊一聲“二禿瓜”，或是那句童謠：“禿子禿，蓋瓦屋，瓦屋高，跌了她的腰?！薄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2O25春，作為晚期癌癥的我，堅持不懈與病魔作斗爭，發(fā)黑茂盛烏如云，再也不是閃亮的電燈炮、二禿瓜；又因親情不間斷的護愛，終得云開霧散，與鮮花一樣開得怒放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