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,她不姓蘇,她男人也不姓蘇,可都叫她男人“老蘇”,自然就叫她“老蘇家的”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,和我媽關(guān)系較好,都住一趟街,算是鄰居。她經(jīng)常來我家串門,因?yàn)樗腥吮任野执笫畾q,處于禮貌和尊重,我媽當(dāng)她的面從不喊“老蘇家的”,而是喊她“二嫂”。背地里,我媽就得叫“老蘇家的”了,不這么叫,別人對不上號??捎幸淮危覌尞?dāng)著老蘇家的面卻失了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是屯和村還叫生產(chǎn)隊(duì)和大隊(duì)時,有一天,大隊(duì)通知各個生產(chǎn)隊(duì)里的育齡婦女由大嫂隊(duì)長帶隊(duì),到大隊(duì)衛(wèi)生所免費(fèi)體檢。老蘇家的和我媽及其他婦女一起來到大隊(duì)衛(wèi)生所院內(nèi),院內(nèi)也有其它屯里的婦女,有認(rèn)識的、不認(rèn)識的,都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,其中有個屯里的一個婦女認(rèn)識我媽 ,便指著站在我媽身旁的老蘇家的問“她是誰家的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媽不緊不慢,一本正經(jīng)地一句冒出去:“是俺屯老蘇家的?!痹捯魟偮?, 圍在一起的本屯婦女們見我媽那認(rèn)真回答的樣子,都哈哈大笑起來,連老蘇家的自己都笑彎了腰,她們認(rèn)為這不是我媽的風(fēng)格,笑的那個外屯的婦女莫名其妙,我媽感覺從來沒有過的尷尬,好在老蘇家的并不在乎。她甚至有時自己都喊她男人“老蘇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幾乎全村不知底細(xì)的人都以為老蘇家的她男人姓蘇,特別是年輕人和小孩子。我知道她家不姓蘇時,是在初中一年級。那是個禮拜天,老蘇家的拿來一封信讓我讀給她聽,并讓我順便替她寫封回信。那封信是她剛參軍的小弟寄來的,我看了信封的收件人,吃了一驚,才知道她家不姓蘇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和她男人都不識幾個字,家里需要寫點(diǎn)什么東西總是來找我的爺爺或是爸爸,我大了點(diǎn),也來找我。至于為什么都叫她男人老蘇,眾說紛紜,有的說長得像蘇聯(lián)人,特別是那大鼻子,也有的說他去過蘇聯(lián),還有的說是父母抱養(yǎng)的蘇聯(lián)孩子。反正老蘇在他的兄弟姐妹八個當(dāng)中,就像一只丑小鴨誤入了天鵝群 ,顯得很異類。總之 ,“老蘇”這個外號脫不了和蘇聯(lián)的干系。難怪她來我家串門,我媽從她那里聽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告訴我爸時,我爸就調(diào)侃我媽,說:“坐在家里,像收音機(jī)一樣,就能搜一個蘇聯(lián)臺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之所以愿意來我家串門,用她自己的話說,是喜歡我媽的嘴老實(shí),不八卦別人,不傳閑話,話傳到我媽那里,就像火車到了終點(diǎn)站一樣。她大多的時候是向我媽傾訴她的煩惱,總說老蘇越來越聾了,身體也越來越差,不這個病,就那個病的,性格還越來越犟,和他商量個事都商量不來,有時聽錯話了,能把你氣死,有時也能把你笑死,犟的一百頭驢拉不回來。整天就稀罕那套迷彩服,像個小孩似的,穿到身上就是不脫,給換個洗費(fèi)老時了,總念叨當(dāng)兵還沒當(dāng)夠。我媽就安慰她說:“聾人能出對子,別和他掙誰對誰錯了,他稀罕迷彩服,就給他再買一套,好換個洗。”老蘇家的就唉聲嘆氣道:“哎!我就這個命了,說給你聽聽,心里還敞亮些。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都說老蘇積了德,都半輩子了,還能娶上個漂亮賢惠的老婆,這話一點(diǎn)都不假。老蘇家的長得確實(shí)挺好看,把形容美女的詞按到她身上,毫不為過,只要她稍微一打扮,立馬就鶴立雞群??上龥]那工夫涂脂抹粉,家里家外的活計(jì)及大事小情就夠她忙乎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比她男人老蘇小十四歲,嫁給老蘇前有過一段婚姻,而比她大好多歲的老蘇卻是頭婚。老蘇家的前夫住在荷花灣生產(chǎn)隊(duì),和老蘇是一個大隊(duì)的。她嫁給前夫的頭兩年過得還挺好,可就是一直懷不上孕。公婆和丈夫?qū)λ凉u漸地冷淡起來,丈夫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發(fā)火,罵她是個不會下蛋的雞,以致后來發(fā)展到大打出手,鼻青臉腫是常有的事兒。大隊(duì)領(lǐng)導(dǎo)多次前去批評教育了她的丈夫,可是前腳走,后腳就犯。她實(shí)在是受不了家暴,只得提出離婚。可離了婚,又能去哪兒呢?她不想回娘家給父母添麻煩,更不想看哥嫂的臉色,心想:“即使是走投無路,去死,也要逃離苦海,總不能在這呆著挨打受罵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離婚的事驚動了大隊(duì)書記,書記了解了她的情況后,就想到了抗美援朝立過功的老蘇,要是她能嫁給老蘇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此時的老蘇已過了不惑之年,由于耳朵在朝鮮戰(zhàn)場上受過傷,有些聾,一直沒有成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對書記說:“年齡大些和耳朵聾我都不怕,就怕他人品不好,動不動就打人。再說我可能不能生育,也怕人家嫌棄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書記說:“這個人的人品你就放心吧,人家是專門打日本鬼子和美國佬的,不會打人,更不會打自己人。要是你肯嫁,應(yīng)該不會嫌棄的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就這樣,老蘇家的直接從荷花灣夾個包就來到了老蘇的身邊。他們沒有戀愛,沒有婚禮,沒有喜糖,去領(lǐng)個證就算結(jié)婚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的嫁給了老蘇一連生了三個孩子,兩個女兒一個兒子。而荷花灣那個前夫也是再婚了,當(dāng)女方得知不能生育是男方的原因時,人家也和他離了婚,他就再也沒有娶上老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隨著年齡的增長,老蘇的耳朵愈加地聾,都說聾人帶來三分傻,再加上老蘇的身體也越來越差,動不動就咳嗽不止,上氣不接下氣地喘,一年到頭,病病殃殃的,干不了重活,生活的重?fù)?dān)自然就落到了老蘇家的那瘦弱的肩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兒女們也越來越大了,三間小草房已變得窄窄巴巴,她打算在東面的胡同再接上一間,由原來的三間小草房,給翻新成四間大瓦房。于是,她開始默默地準(zhǔn)備蓋房子的材料。今年有點(diǎn)錢買一根坨,明年有點(diǎn)錢再買幾根檁子,就這樣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地攢,不知攢了多少年,先前買的檁子經(jīng)過長久的雪化雨淋,已腐爛的不能再用,房子只好暫時擱淺。眼看兒子到了娶媳婦的年齡,就有人給她出主意,說你家老蘇抗美援朝有功 ,去找找政府,興許能解決一些問題。老蘇家的說:“我可不好意思找政府,多年來,政府可沒少幫俺,每年都有錢和東西的,老蘇看病吃藥的錢都給報了,還想怎樣?蓋房子這么大的事,哪好意思再去麻煩政府?自己慢慢來吧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老蘇家要蓋房子的事,被政府看在了眼里。于是,那一年,當(dāng)?shù)卣麛嗟貨Q定,保留老蘇家原有的三間草房,另批一塊地,由政府出資,給蓋一座四間帶走廊的搗置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房子蓋起來了,寬敞明亮;兒子也娶上了媳婦,聰明漂亮。這把老蘇家的樂得合不攏嘴,逢人便夸政府好,老蘇也有本事,保衛(wèi)了祖國保衛(wèi)了家。后悔當(dāng)初沒聽老蘇的話,讓兒子去當(dāng)兵,等她有了孫子,就教育孫子,長大了去當(dāng)兵,向爺爺一樣勇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后來,人們發(fā)現(xiàn),老蘇家的和老蘇一樣,也總愿意穿著一套迷彩服,在黃昏時分,攙扶著年邁的老蘇,走街串巷地溜達(dá)著,像是在炫耀,遇見個小男孩就會說:“長大了去當(dāng)兵哈,保衛(wèi)國家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們慢慢地走著,笑著,沐浴在幸福的時光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作者簡介: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藍(lán)予,本名張?jiān)螺x。遼寧大連人。大連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;遼寧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