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久未踏足荊川公園了,記憶還停留在上世紀(jì)九十年代初的模樣。網(wǎng)上說它是常州第二大公園,我倒沒太在意這些名分,只念著那些藏在時光里的舊影,趁著初冬的晴日,便尋來了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公園的牌樓立在暖陽里,比記憶中更顯厚重。磚石上的紋路被歲月磨得溫潤,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看著我這個故人。數(shù)十載光陰過,初建時的疏朗早被層層彩繪擁住,初冬的顏料已爬上枝頭,水杉林宛如被大自然打翻的調(diào)色盤,呈現(xiàn)出翠綠到金黃、橙紅到深紅的色彩交織,高大筆直的樹干撐起別樣天空,落葉鋪就殷紅絨毯,水邊倒影似火苗搖曳,詮釋著冬日的絢爛風(fēng)情;銀杏樹葉被染成了金黃,風(fēng)過,細(xì)碎光斑便在地面跳躍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里原是為紀(jì)念唐荊川先生而建。那位明代的文學(xué)家、抗倭英雄,長眠的墓園早在1982年就成了省級文保單位。沿著石板路往里走,總能在不經(jīng)意間撞見歷史的痕跡:荊川先生讀書處的青磚黛瓦,唐氏宗祠的飛檐翹角,都帶著舊時光的沉靜。而現(xiàn)代化的娛樂區(qū)就藏在這些古意之間,新與舊交融得自然,倒像是先生筆下的文章,既有風(fēng)骨,又含溫情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公園是懂“藏”的,遵循著“綠化為本,文化為魂”的心思,把荊川的遺跡妥帖安放。荊溪竹海的翠色順著竹根漫延,纏上鞋邊;陳渡草堂旁的古松總在風(fēng)里低吟,香樟的濃蔭像把大傘,遮住了半條回廊。池塘里的水映著假山,亭閣的影子落在水面,廊腰漫回處,偶有落葉飄進水里,驚起一圈圈漣漪——這大概就是“四區(qū)、四道”的妙處,走著走著,就從一片景跌入另一片景,卻總離不了那份文氣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唐荊川先生的故事,是這園子里最動人的注腳。這位常州老鄉(xiāng),原名唐順之,因愛荊溪山川才自號荊川。他的文名早已刻在典籍里,可更讓人敬的是那份俠氣——刀槍騎射樣樣嫻熟,抗倭?xí)r的英姿,至今想來仍讓人熱血。如今這里成了教育基地,倒也合了先生的心意,讓后輩在游園時,總能聽見些跨越時空的叮囑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上午的公園,是屬于老人們的。牌樓口的飄帶舞得正歡,紅綢綠緞子在陽光下翻飛,像把碎金揉進了綢緞里,舞得興起的老太額角滲著細(xì)汗,笑意卻比陽光更亮。旁邊的練功隊伍透著股悠然,拳頭慢悠悠推出去,又緩緩收回來,仿佛在揉一團軟乎乎的晨光,招式里都是歲月沉淀的從容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不遠(yuǎn)處的廣場上,另一番熱鬧正上演。雙人舞踩著《小城故事》的調(diào)子,節(jié)奏適中,旋律輕快,裹著濃郁的中國風(fēng)。大媽的碎花燈籠褲輕掃地面,揚起幾縷細(xì)塵,旋即又落回原地;大爺?shù)倪\動裝隨著舞步輕晃,眼神里的專注,不輸當(dāng)年年輕時的模樣。湖心路口的健身操隊伍排得齊整,領(lǐng)操人的嗓門亮堂,“呵-哈,呵-哈”的吐氣聲混著音樂,竟把枝頭的黃葉震得簌簌落,像是也跟著湊趣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歌舞聲、呼吸聲,混著風(fēng)搖樹葉的輕響,把公園的上午釀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站在廊下看著這一切,忽然覺得,這園子里藏著的,何止是唐荊川先生的故事,還有一代代常州人過日子的踏實與暖意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暖陽從枝葉間漏下,在衣襟投下細(xì)碎暖斑,像記憶里的舊影,更像眼前這鮮活的人間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循著這份暖意往里走,陳渡草堂的石階已在眼前。石階縫里冒出幾株青苔,被陽光曬得半卷著邊,倒像是誰不小心遺落的翡翠。墻上石碑嵌著《荊川集》選段,字跡經(jīng)風(fēng)雨浸洗略顯模糊,筆鋒間的硬朗卻穿透歲月,清晰可辨?;秀遍g,似見先生當(dāng)年在此讀書,窗外竹影正斜斜印在紙頁,與墨跡相融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唐氏宗祠的介紹牌上說,原在青果巷,千禧年后搬遷至公園。門關(guān)著,雖未能入內(nèi),卻似有古意從門縫溢出,與園中的草木纏在一起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繞過草堂,穿過曲折回廊,一片青翠便撞入眼簾——那便是荊溪竹海了。竹竿密密拔節(jié)向上,將陽光篩作縷縷金線,在地面晃晃悠悠地流淌。風(fēng)過時,竹葉“沙沙”地唱,倒像是有人在低聲吟誦。腳下的石子路被踩得光滑,偶爾能看見幾叢野菊,黃燦燦地開在竹根旁,不與翠竹爭高,只守著自己的方寸天地,卻也活得熱鬧。有幾個穿著棉裝的老者坐在石凳上聚談,樹影落在他的白發(fā)上,竟像是時光在那里結(jié)了層霜;幾位老太太湊在一起聊著家長里短,她們的笑聲脆生生的,驚飛了停在欄桿上的鳥兒,撲棱棱掠過水面,帶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,把對岸亭子里的楹聯(lián)倒影晃成了碎金。她們的話里帶著常州話的軟糯,卻也藏著不輸松柏的精氣神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日頭漸高,臨近正午,陽光更暖了些。健身的隊伍慢慢散去,有老人提著鳥籠往回走,籠子里的畫眉唱得正歡,“啾啾”的聲兒裹著陽光,一路撒過去。我坐在湖邊的石椅上,看水里的錦鯉慢悠悠地游,它們的鱗片映著天光,紅的像火,白的像雪,倒像是把這園子里的熱鬧都收進了水里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公園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,它如同一棵老槐樹,深扎著歷史的根須,又歲歲抽出帶著煙火氣的新枝。唐荊川先生的風(fēng)骨是它的主干,而這些晨練的老人、兒童樂園嬉戲的孩子、閑聊的游人,都是它新發(fā)的芽,帶著人間的煙火氣,把日子過成了常青的模樣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轉(zhuǎn)身離開時,再望那座牌樓,“荊川公園”四字沐浴在暖陽里,筆力遒勁如先生風(fēng)骨。風(fēng)過處,竹葉輕響,像是在說:這里的故事,和著歲月,還在慢慢寫呢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