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 color:rgb(22, 126, 251);">美篇號：8333809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 color:rgb(22, 126, 251);">文/王其益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 color:rgb(22, 126, 251);">圖片：自拍并致謝網(wǎng)絡(luò)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日頭偏西，斜斜地倚在蒼山肩頭，將萬斛金輝毫無保留地傾入洱海。那水，便不再是水了，融融漾漾的，卻似一池化開的碧玉，又似一匹無垠的、被風(fēng)輕輕揉皺的軟煙羅。我們一行年暮之人，從春城一路絮語而來，此刻就站在這如詩如畫的湖邊。風(fēng)自水面而來，拂過面頰，是沁骨的清冽，卻又裹著一絲難以言喻的、陽光曬暖后的草木甜香。指尖觸碰著木質(zhì)欄桿的微涼，神思卻有些恍惚了——眼前這遠山含煙、近水瀲滟的景致，究竟是可棲身的實境，還是置身一幅設(shè)色清麗、年代久遠的古畫之中？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“蒼山不墨千秋畫，洱海無弦萬古琴?！边@聯(lián)古人詩句，此刻才從泛黃的書頁里掙出，有了骨骼與血肉。那“無弦”二字，最是妙絕。無弦，便無需人力的撩撥，它的清響，是云影的徘徊，是波光的呢喃，是日月星辰在水面書寫的、無字的永恒樂章。然而，這萬古的澄澈，這仿佛與生俱來的天籟，果真來得如此輕易，如此理所當(dāng)然么？風(fēng)里似有一絲極淡的、近乎錯覺的滯澀，將我從出神的贊嘆中拖出，曳入一段并不遙遠的、沉黯的記憶里去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曾幾何時，這架無弦的古琴，是喑啞了的。記憶的碎片，鋒利而冰涼。曾見那碧藍的鏡面上，密布著如瘡痍般的網(wǎng)箱，投下欲望的陰影；曾見湖岸線被雨后春筍般的樓宇客?？惺傻弥щx破碎，仿佛美人明艷的臉龐爬滿了丑陋的斑痕；更有那不見天日的管道，如隱蔽的毒脈，將生活的穢物無聲注入，湖水便一日日滯重起來，泛起營養(yǎng)過剩的、令人不安的綠光，在夏日蒸騰出刺鼻的氣味?！八馊f頃開天鏡”的明澈，“風(fēng)里浪花吹又白”的皎潔，這些贊美洱海的詩句，竟成了典籍中褪色的嘆息，成了老照片上一抹悵惘的、遙不可及的留白。原來，自然的弦音如此脆弱，人心的貪妄稍一過界，那清響便立時轉(zhuǎn)為沉郁的嗚咽，甚或死寂的沉默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痛極，方能思徹。所幸，這瀕死的窒息感，終是驚醒了沉醉于“征服”迷夢中的人們。一場為這高原明珠刮骨療毒的“搶救”，便在詩畫之地轟然展開。這何嘗不是一場戰(zhàn)爭？對手是無度的欲望，是短視的積習(xí)，是那將“開發(fā)”等同于“進步”的狂妄邏輯。拆除，截斷，退讓……每一個動詞背后，都是利益的撕扯與割舍的陣痛。這過程，恰似為一位病入膏肓的絕代佳人施行手術(shù)，剜去那些附庸風(fēng)雅實則潰爛的“瘡”，剔除那些急功近利深入骨髓的“疽”。世人終于恍然：我們所棲居的天地，并非一個取之不盡的寶庫，它更像一架構(gòu)造精微絕倫的弦琴。每一次魯莽的“撥弄”，都必將在未來的時空里，激起刺耳的雜音，或報以漫長的、無邊的沉寂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由此思及，人類總懷抱一種天真而又可怖的幻覺：自以為是大自然的“主人”。我們展開一張所謂“科學(xué)”的藍圖，驅(qū)策著鋼鐵巨獸，便自信可以重排山河，再序春秋。我們迷戀那挖掘機的轟鳴，仰望那不斷拔高的樓影，并將此奉為文明進步的刻度。何其荒誕！真正的得失，是一本需要幾代人才能算清的細賬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截斷一條江河，我們可獲得驅(qū)動的電力，卻可能永久掐滅了一方流域生命的呼吸；填平一片濕地，我們可獲得寸土寸金的樓基，卻可能悄然失去了一城風(fēng)雨的天然調(diào)節(jié)。那得失之間危如累卵的平衡，常在眼前“紅利”的喧囂狂歡中，一絲絲傾斜，最終轟然崩塌，徒留瓦礫與淚痕。洱海之痛，便是那傾覆前，命運給予的最后一次、最為刺耳的警鈴。它昭示我們：與自然的相處，從不是一場意欲凱旋的征服之戰(zhàn)，而應(yīng)是一場終身學(xué)習(xí)、永懷敬畏與謙卑的對話。我們索取一瓢飲，便需回饋以清源的守護；我們欣賞一片景，更需懂得成全其自在的生機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于是，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，這絕非一句刻在石頭上的標(biāo)語。其背后，是可觸可感的、沉甸甸的民生福祉。你看這重歸清澈的水，涵養(yǎng)著豐美的魚蝦，那是餐桌上的鮮美，亦是漁民眼底的希望；這濾凈的空氣，滋養(yǎng)著每一葉健康的肺腑，那是孩童奔跑時紅潤的臉頰，是老人在庭院中安詳?shù)奈绾?；這如畫的風(fēng)景，吸引著追尋美的眼睛與心靈，那是遠客的駐足，是游子的歸心，是生生不息的文化的根系與鄉(xiāng)愁的寄托。這才是最堅實、最可持續(xù)的財富。它不似金礦會枯竭，不若工廠會銹蝕，只要愿以子孫后代的眼光去丈量、去珍視、去守護，它便能如蒼山之雪，洱海之波，歲歲年年，潤澤不息，吟唱不止。我們能留給后代最珍貴的產(chǎn)業(yè)，從來不是冰冷的數(shù)字與林立的樓宇，而應(yīng)是一個天藍、水清、山綠、萬物欣然相親的世界。讓他們也能在某個冬日的午后，披著微寒的風(fēng)，獨立湖畔，聆聽那“無弦萬古琴”在心中的清響，領(lǐng)受那份源自天地之初、滌蕩一切塵滓的純凈與美好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夕陽西斜，為洱海撒滿了金色的碎片。我們沿湖邊小徑緩步歸去，風(fēng)已變得極為柔和，裹挾著清潤的水汽與泥土蘇醒的氣息。這萬古的琴弦此刻變得和諧而安靜。這靜雖無聲，卻能流入耳中，沉入心田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我想，我們或許終于開始學(xué)會聆聽了。不僅用耳，更在用一顆洗去浮躁的心，去聆聽水的每一次呼吸，山的每一刻靜默，草木在夜露中拔節(jié)的微響。更要聆聽，那根名為“和諧”的、最纖細也最堅韌的弦上，所震顫出的永恒清音。這清音，才是人類文明所能譜就的、最深邃也最恢弘的詩篇。它從古老的警喻中蘇醒，在歷經(jīng)一場瀕死的劫難后，終于，又在這高原的碧水與長天之間，重新成為我們觸手可及、并值得以生命去守護的日常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洱海無弦。但我分明聽見有一曲交織著警醒、珍惜與期盼的樂章，正隨風(fēng)而起，隨波遠揚，奏給過往，奏給當(dāng)下，更奏給那山、那水、那明天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 2025年12月8日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