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遇見仙客來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閑人閑逛，當我走到浙江金紫尖生態(tài)公司花圃小徑上時，遠遠地看到一片顏色，很是好看。是那種不喧不鬧的好看，不招搖，不濃烈，像誰遺落在地上的一塊水彩，濕漉漉的，在午后的光線里暈著一團溫潤的光。心里無端地就靜了下來，腳步也慢了，仿佛怕驚動了那片靜謐的好顏色。索性便朝著那顏色踱過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走近了，那顏色便化開了，散作一朵一朵的，擎在亭亭的莖上。原來是一種叫“仙客來”的植物。名字是早就聽過的，真容卻是初見。我蹲下身，與它們平視著?；ㄕ媸瞧嫣氐?，五片花瓣，不像尋?；▋耗前愠吓踔蚴浅聭抑?，竟是極力地向上翻卷過去，卷得那么俏皮，又那么倔強，像芭蕾舞娘旋到極致時倏然定格的裙裾，也像一簇跳動的、凝固了的火焰。難怪它又叫“火篝花”了。那花瓣的質地也好，是極細韌的綢，瓣尖兒上顏色最深，是釅釅的玫紅，往下便漸漸淡下去，淡到瓣根處，幾乎成了粉白，又透著光，能看見里頭極細的、蛛網(wǎng)似的紋路?；ㄐ纳钐?，是更深的、近乎紫色的淵，藏著那羞怯的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花是好花，葉子卻也別致。一片片是圓滾滾的心形，肥厚敦實，邊緣鑲著一圈極細的鋸齒。葉面是沉沉的綠，綠得有些發(fā)烏，上面卻漫漶著銀白的斑紋，那紋路不規(guī)則，像是誰用蘸了銀粉的筆，隨意點染上去的，又像是深潭的水面，映著碎了的、搖曳的月光。這般樸拙的葉，托著那樣靈秀的花，倒有種奇異的和諧，仿佛是泥土的穩(wěn)重溫厚，終于開出了一個輕盈的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忽然想起它那一串的別名來。“一品冠”，這名字有廟堂的貴氣，聽著便覺著那翻卷的花瓣，真像古時官員帽子上翹起的冠翅了，端端正正的，自有一番威儀?！疤}卜海棠”卻又全然是另一番趣味，一下子從朝堂跌進了菜畦，沾了地氣，那肥厚的葉子，確乎有點像蘿卜纓子，憨憨的，惹人親近?！巴枚ā眲t最是天真，那反卷的花瓣，微微顫動時，不正像一只機敏的兔子豎起的長耳朵么？至于“仙客來”，這是最得我心的。我凝視著眼前這一片，覺得這名字真好。它們靜靜地開在這里，不正是從渺遠之處翩然而至的客人么？或許是從地中海沿岸的巖隙里，乘著海風與商旅的傳說而來；又或許，是從更渺茫的、云氣氤氳的仙山上，被哪個醉了的仙人，袖了一路的香，偶然遺落在此間的。它們是客，是這人間熱鬧而又寂寞的過客，靜靜地看著四時流轉，看著像我一樣的閑人，來了又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冬日的太陽，走得快，不知不覺，那光線已從花圃的東頭，斜斜地拉長到了西頭，顏色也釀成了溫暾的琥珀色，軟軟地敷在花與葉上。那片仙客來，在這遲暮的天光里，顏色愈發(fā)沉靜，輪廓也愈發(fā)清晰，像一闋工筆寫就的小令。我站起身，腿有些微微的麻。是該走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順著來路緩緩地回，走到小徑轉角，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。那片花，遠遠的，又融成了一團溫潤的、好看的顏色，靜靜地泊在漸起的暮靄里，仿佛我剛才的凝視，只是一場極短促、極安靜的夢。心里卻像是被那清水般的光與色，輕輕地浣洗過一遍，那些來時路上無端牽著、絆著的煩絮，不知何時已消散了。只有一絲幽微的、清甜的香氣，或是記憶，固執(zhí)地縈繞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此番閑逛，本是無心的放空，不意竟遇見了這一群喚作“仙客”的花。它們自有它們的名字，也自有它們的來歷——報春花科仙客來屬，多年生草本。這是書本給它的身世?？稍谖疫@偶然的邂逅里，它只是一片好看的顏色，一個安靜的名字，和一段被悄然拭亮的、屬于冬日午后的時光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