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一、病房里的“戰(zhàn)前宣言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周日那場意外，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生活。大姐夫摔傷后，腸梗阻的糾纏讓手術(shù)一推再推，從普通病房到重癥監(jiān)護室，再轉(zhuǎn)回13樓的房間，八天時間，他把該受的罪、不該受的痛都嘗了個遍。直到昨天，醫(yī)生終于帶來好消息，各項指標正常，下午手術(shù)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與二姐夫從桃源趕到常德市第一醫(yī)院時，病房里早已聚滿了人。大姐、二姐紅著眼圈，外甥挺直了脊背，大姐夫的弟弟和他的老戰(zhàn)友也在。病床上的姐夫，竟還翹著二郎腿，臉上掛著笑，嗓門依舊洪亮：“一會兒我就上戰(zhàn)場了，又是一場腥風血雨?！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老戰(zhàn)友立刻接話，語氣里滿是敬佩：“當年對越自衛(wèi)反擊戰(zhàn)的戰(zhàn)場上，你小子都沒皺過眉，這點小傷，準能戰(zhàn)功赫赫！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護士推著手術(shù)車進來時，我看見大姐夫臉上的笑僵了一瞬，嘴角微微抽動。那強撐出來的輕松里，藏著常人對手術(shù)的擔憂與懼怕。外甥上前一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聲音沉穩(wěn)：“爸，我等你勝利歸來，加油?！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核對信息的聲音剛落下，我和外甥一左一右，穩(wěn)穩(wěn)推著病床往電梯走。金屬的病床輪碾過走廊的地磚，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，一下下，像敲在緊繃的心上。電梯門緩緩打開，我們小心翼翼地把病床挪進去，看著護士按下“4”的按鍵——那是手術(shù)室的方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電梯門緩緩合上的剎那，我猛地抬眼，對上了姐夫望過來的目光。他躺在那里，身上蓋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，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，可那雙眼睛里，卻亮著光。那光，不是逞強的硬撐，不是對未知的無畏，是看見他的所有至親站在身旁的踏實，是放不下家人的牽掛，是藏在眼底、沒說出口的“等我回來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身旁的外甥，他盯著姐夫眼里的那束光，喉結(jié)狠狠滾動了一下，沒說話，卻有溫熱的液體，順著臉頰，悄無聲息地滑落，砸在地板上，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束光，是姐夫的念想，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盼頭，看得人鼻尖發(fā)酸，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二、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的等待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護士說，五處骨折的手術(shù)，至少要三四個小時。大家回到病房，空氣里滿是沉默。大姐和外甥守了八天，此刻坐在椅子上，一動不動，連眼神都透著疲憊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墻上的掛鐘，滴答滴答地走，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上。五點，六點，七點，窗外的天徹底黑透了，病房里的燈亮得刺眼。沒有人說話，只有等待，像一張網(wǎng)，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七點剛過，主治醫(yī)師推門進來，臉上帶著笑意：“好消息，手術(shù)很成功！病人得等麻藥勁過了才能回病房?！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懸著的心，終于落了地。姐夫的弟弟要趕七點半的火車，老領(lǐng)導起身送他，兩人腳步匆匆。臨出門前，弟弟回頭叮囑：“哥出來了，一定發(fā)視頻給我?！蹦遣簧岬恼Z氣，讓人心頭一暖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三、電梯口的不舍與牽掛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八點的鐘聲敲過，外甥看了看表，眉頭皺了起來。他請了八天假，今晚必須趕回東莞，八點半得出發(fā)去機場。時間很快到了八點半，大姐催他：“快走吧，別誤了飛機。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外甥卻磨磨蹭蹭地挪到醫(yī)用專梯口，眼睛死死盯著顯示屏上的數(shù)字，嘴里念叨著：“不急，再等五分鐘?！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五分鐘像五個小時那么漫長。電梯的數(shù)字終于動了，從4往上跳。1，2，3……12。數(shù)字停在12樓，大家知道，不是這一趟，大姐急了：“八點三十五了，真的來不及了！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外甥忽然笑了，聲音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：“媽，你給我補機票錢，我不去廣東了，我要陪我爸?！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大姐被他逗笑了，眼角的淚卻滾了下來：“這事，你得問你爸。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嗚嗚，爸，不是我不等你啊，是媽不肯賠我機票錢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外甥對著電梯口的方向喊，聲音里裹著刻意裝出來的哭腔，尾音卻忍不住發(fā)顫。三十歲的男人，脊背早已被生活的風雨磨得挺直，此刻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，眼里噙著的淚珠子在燈光下晃啊晃，硬是沒掉下來。那句帶著玩笑的抱怨，哪里是在怪母親，分明是舍不得這一分別。他知道病房里的人還需要靜養(yǎng)，知道自己肩上還有工作要扛，只能用這樣笨拙的方式，把滿心的牽掛和不舍，都藏進這一句帶淚的玩笑里。電梯門緩緩合上的瞬間，我看見他抬手飛快地抹了下眼角，那抹倉促的動作，比千言萬語的挽留，更讓人心頭發(fā)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開車送他去桃花源機場。一路上，外甥的手機屏幕亮了又亮，手指不停地刷著家人群。等紅燈的間隙，我點開手機，二姐發(fā)了張照片——大姐一個人搬著小板凳，坐在電梯口，背對著鏡頭，身影單薄得像一片紙。外甥在下面回了三個字：電梯看管員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再轉(zhuǎn)頭看他時，他正別過臉，用手背不停地擦著眼角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四、13樓的燈火，終迎歸人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九點十一分，車停在機場門口。外甥拿起行李箱，聲音有點?。骸熬司?，接下來，辛苦你們了?！彼麤]回頭，大步往安檢口走，背影挺得筆直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掉轉(zhuǎn)車頭往醫(yī)院趕，車輪碾過夜色里的寂靜，每一秒都裹著懸了許久的焦灼。紅綠燈前，紅燈驟然跳成56秒，漫長的倒計時像在拉扯著緊繃的心弦。我顫抖著掏出手機，9點27分，屏幕驟然亮起的瞬間，被家人群里的消息撞了滿懷——二姐連發(fā)的幾條消息帶著難以掩飾的雀躍：“人已經(jīng)推回病房了！”后面綴著一串跳躍的歡呼表情，像是穿透陰霾的光，瞬間驅(qū)散了連日來的壓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緊接著，外甥的消息跳了出來。而立之年的他，早已扛起了生活的擔子，成了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，可此刻，他發(fā)來的依舊只有三個字，卻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克制與隱忍：“辛苦了！”這三個字，落在屏幕上輕飄飄，卻重得砸在我心上。我仿佛看見他守在病房外的日日夜夜，強撐著熬紅的雙眼，一邊安撫著慌亂的母親，一邊對接醫(yī)生叮囑的各項事宜，把所有的慌亂、恐懼與焦灼都壓在心底。如今塵埃落定，千言萬語哽在喉頭，最終只化作這三個字。沒有聲嘶力竭的宣泄，沒有熱淚盈眶的告白，卻藏著一個成年男人最深沉的感恩與動容，讓我鼻尖一酸，眼底瞬間漫上了溫熱的潮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回到13樓病房時，屋里燈火通明。姐夫的麻藥勁過了，止痛泵戴著，卻還是疼得額頭冒汗。護工說，術(shù)后兩小時不能睡，四小時才能喝水，輸液也是有講究的，先打營養(yǎng)針、消炎針，最后才是止疼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大家都盯著輸液管，看著藥水一滴滴往下落。不知怎的，滴速突然慢了下來，慢得讓人揪心。我想起護工提過的重力原理，趕緊站到床頭，把輸液袋往上提了提。果然，藥水的速度快了起來，屋里的人，都松了口氣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十一點十分，止疼針終于接上了。乳白色的藥液順著輸液管，緩緩流進他的血管里。我看見他緊繃的眉頭，一點點舒展開來，呼吸也漸漸平穩(wěn)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夜色漫過樓宇的輪廓，風穿巷而過，掠過樓下老香樟的枝椏，揉碎成細碎的沙沙聲，輕叩窗欞，像時光在耳畔低低絮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病床上的姐夫，終于褪盡一身硝煙，沉沉睡去。鼾聲如潮汐般起落，平穩(wěn)而悠長，像一葉闖過風浪的小舟，終于泊進星河般的靜謐里，卸下了所有緊繃的疲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十三樓的病房燈還亮著，暖黃光暈漫過床沿，織就一片柔軟的庇護。四樓的手術(shù)室，想必早已熄了燈——那些曾徹夜明滅的無影燈、疾行的白大褂身影、器械碰撞的清脆聲響，都隨這場生死鏖戰(zhàn)的落幕，斂入夜色深處，歸于沉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贏了。從生死的隘口，憑著一股韌勁兒，硬生生闖了回來。而我們這些守在燈火里的人，緊攥了數(shù)日的焦灼、懸在喉頭的擔憂，終于化作掌心的溫度，在夜色里慢慢氤氳、舒展，漾開滿心滿肺的安然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