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3>祖父來到歸綏<br>作者 特立(TERRY)</h3> <h3>(1)一九四七年,肖宏的姑爹姑媽不得不辭去圣心堂醫(yī)院,離開兵荒馬亂的洛陽,經(jīng)濟(jì)南、蘇州來到上海。一家人在上海豫園和老城隍廟九曲橋?qū)γ娴木弄{路四號購置了兩居室房屋開起私人診所。一九四九年五月姑媽一家人迎來上海的解放,她拿著小紅旗熱情洋溢迎接解放軍,給他們端茶倒水,歡歡喜喜慶祝了上海解放。<br>一九五零年,隨大姑媽落腳上海的祖父母從信中得知肖宏的父親,國民黨起義人員在歸綏市不幸落難:法院追究其父起義前是董其武部在歸綏市190兵站站長的職責(zé)。祖父不放心淪落北方的大兒媳及那幾個可憐的孫兒孫女,于同年4月下旬不顧自己身體欠安,專程從上海來到歸綏市看望他們母子六人。<br>老人乘坐了兩夜三天的火車,一出火車站看到周圍到處都是破舊房屋,野草荒灘和隨處可見的白骨墳地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當(dāng)肖宏的母親從車站把祖父接回家時,眼前的一切讓老人更加驚愕:一間靠近廁所陰暗潮濕的家已被洗劫一空自不必說,屋子門板上幾條五六毫米寬的裂縫塞滿折疊紙條。破舊的窗紙補了又補,窗臺上積滿厚厚的灰塵。一個頂債要回的缺口大水缸立在家門口。灶臺上鍋里放著碗筷瓢勺,不大的棋盤炕上散亂堆放著三床被褥。墻角一張缺角方桌下的洗衣大鐵盆里堆滿雜物……??粗瞧鄳K的情境老人頓時落下淚道:<br>“庥,讓你受這么大的委屈,遭這么大的罪,爸爸心里難受?。 ?lt;br>“唉,孟崗攤上這種事有什么法子,我只能聽天由命,自己承受!”母親似乎習(xí)慣了所發(fā)生的一切之后平靜地說。</h3> <p class="ql-block">(2)已經(jīng)懂事的哥姐站在地上看著陌生的祖父,趕緊接過手中的土黃色帆布提包放在炕頭上,母親把祖父攙到炕邊坐下。三個小不點兒擠在后炕上,膽怯好奇地看著老人不發(fā)聲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祖父消瘦的瓜子臉兩側(cè)留著灰白鬢角胡須和下顎長須,鼻梁上卡著老式橢圓形深褐色老花鏡,頭帶一頂藏青色隱形圖案瓜殼帽。他上身穿一件黑色絲綢對襟夾襖,下穿兩端開口,藏青色短袍,腳穿一雙中分高鼻梁雙層黑布鞋。祖父本打算過來看看,解決一些暫時問題就回去,然而殘酷的現(xiàn)實使他改變了主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祖父在歸綏市勉強呆了幾個月,每天幫母親照看孫兒,也幫忙收拾規(guī)整家里的破爛,把那個破家里里外外重新修整了一番。祖父終于因內(nèi)蒙的氣候和吃不慣的雜糧加劇了他的老胃病,不得不提前離開歸綏,離別時憂心忡忡地問母親: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庥,你這五個不懂事的孩子都這樣小,今后打算怎么辦呢? 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只能靠我的雙手維持生計了。但最大的困難是幾個小不點兒拴住了我的手腳,使我無法行動?!蹦赣H看著祖父無可奈何地回答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那么給你帶走兩個你看如何?”老人看著兩個孿生子問母親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那是再好不過了,但那要拖累年邁的爹娘和大姐一家,我于心不忍呀!”母親雖然那樣歉疚地說,心里卻沉甸甸的,然而也別無良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如果不帶走兩個孩子你們母子六人怎么生存?我就把兩個雙胞胎帶走你看如何?”祖父看著一籌莫展的母親心情沉重地說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那也只好把他倆帶走了,這個還小?!蹦赣H抱著剛剛一歲的肖宏嘴上那么說,心里卻很不是滋味:雖然兩個孩子跟著祖父母生活盡可放心,但如此幼小的孩子乍離開家去遙遠(yuǎn)的上海,哪有不想念之理呢?!想到這里,再看看那兩個懵懂的雙胞胎,母親難受得落淚了。老人的眼睛也濕潤了,只能安慰母親。</p> <h3>(3)1950年九月中旬,祖父帶著孿生子準(zhǔn)備啟程赴滬。兩個大孩子留在家照看肖宏,母親陪著一老兩小坐在洋車上,在去往火車站的途中心如刀絞,淚如泉涌,淚水浸透了整個手巾,祖父也不由的眼里含著淚水。<br>火車沒進(jìn)站,站臺上沒有多少旅客,送站的人更少。他們都在三三兩兩,低聲交談著。那時人們都很沉穩(wěn)平靜、謙和禮讓。母親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和祖父走上站臺;兩個孩子在母親懷里玩著手指游戲。祖父右手提著帆布包,左手提著扎口小簍。<br>那是一只看似普通卻不同尋常的柳編小簍。它的底部把一對金手鐲展開編織進(jìn)去,再鋪墊三層厚牛皮紙,上面裝滿母親做的肉醬。這是母親考慮再三想出的辦法:以免手鐲被查出沒收釀成大禍。母親讓祖父帶上肉醬和兩個孩子在旅途中就餐享用,并再三叮囑:吃完肉醬從小簍上取下手鐲,作為兩個孩子日后在上海的部分生活費用。</h3> <h3>(4)二十世紀(jì)整個五十年代全國都一樣,只要某個落難人家中不管有什么貴重物品必須上繳,否則一旦查出全部沒收,不問青紅皂白,全家人都倒霉。時常聽說,在某人家中或院內(nèi)某處挖出什么傳世珍寶,被查出后遭致各種麻煩或不幸。還有人被檢舉家中查出槍支彈藥后被法辦的,就連孩子們在外玩耍游戲,時常都能撿到手槍子彈等危險物品。<br>當(dāng)時歸綏市新城區(qū)建設(shè)廳街和附近居民忽然沸沸揚揚傳出一件事:一個漆黑夜晚有人想在水井壁上藏匿什么金銀首飾,但由于緊張害怕,不慎連人帶物落到井里。那時正值夜深人靜無人知曉,無人救助淹死。第二天一早有人前去井邊吊水,像往常那樣把水斗放下去,頓時感到水斗擱淺在什么物體上。他低頭向下看,發(fā)現(xiàn)水面上有個長圓形漂浮物。但水井里晨光微弱,物體難辨,好奇心驅(qū)使他彎腰探頭向下仔細(xì)查看,才發(fā)現(xiàn)那是一個已死去的人臉。嚇得他甩下手中繩索撒腿就跑,顧不得井旁的兩只空桶和扁擔(dān)。<br>消息很快傳開井邊圍滿人。只見一個膽大的中年男子撥開圍觀人群脫掉外衣外褲,蹬住井壁的凸起慢慢下到井里,用繩索捆住死者的胸部。上面兩人抓住繩子另一端,生拉硬拽把他吊上來。原來那是老實巴交,年近六十的文人張立臣。其弟留洋海外,兒子是國民黨軍官解放前夕逃往臺灣。社會關(guān)系復(fù)雜的張立臣一直受到街道‘履組會’的監(jiān)控。歸綏市類似的事件無論新城舊城時有發(fā)生。時常聽說不知從哪個水井里撈出什么手槍、子彈等物,或是從哪個磚縫里掏出金銀首飾之類,還沒來得及調(diào)查藏物人就上吊或跳井自殺了。</h3> <h3>(5)因此肖宏一家人當(dāng)時盡管山窮水盡一貧如洗,也只能秘密地把那對僅有的金手鐲隱藏起來,既不能去當(dāng)鋪變賣又不敢換成所需之物;而是編織在柳條簍里讓祖父帶走,解決了一個縈繞在母親腦海多時的棘手難題。<br>火車在站臺上停留了十分后終于喘著‘哧哧’粗氣蠕動啟程。忽然已經(jīng)遠(yuǎn)離車廂的母親像瘋了似地?fù)湎蜍嚧埃薏坏冒褍蓚€孩子從火車窗口奪下來,但站警把她推開;火車像一條狂野的巨蟒,帶著隆隆響聲吞咽了母親的兩個孩子慢慢離去,消失在荒原。<br>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生離死別,無奈地離別幼兒和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尤為痛切。母親在經(jīng)歷了抗戰(zhàn)和內(nèi)戰(zhàn)兩次痛失幼女之后又經(jīng)歷了撕心裂肺的割肉之痛,使她痛不欲生。<br>站臺上送站的人陸續(xù)散去,最后只剩她一人還在原處傻呆呆站著。一陣?yán)滹L(fēng)襲來才使她定過神來,發(fā)現(xiàn)只有她獨自一人留在空曠的站臺上。這時她才感覺像丟了魂似的渾身無力發(fā)冷,疲憊不堪。母親這才邁著沉重的腳步,無可奈何地緩步回到空蕩蕩、冷清清的家;眼巴巴看著三個可憐的孩子,想到剛剛遠(yuǎn)去的雙胞胎又傷心慟哭起來。</h3> <h3>(6)夜幕徐徐降臨,歸綏市九月底的天氣漸漸變涼,帶著呼嘯的瑟瑟秋風(fēng)低沉地吹拂著,不時也發(fā)瘋似地狂吹猛刮一陣,把家里的窗紙刮得‘呼嗒呼嗒’響個不停。令人窒息的沙塵拼命從門窗縫隙鉆進(jìn)屋子空氣一片污濁。這種屋子的清冷和家人的愁慘心情使這個受到重創(chuàng)的家顯得蕭瑟悲涼。草草吃過晚飯,兩個大孩子陪伴在母親身旁,姐姐含淚問道:<br>“媽,他倆那么小,在上海能呆住嗎?”<br>“呆不住那也沒法子,總比在內(nèi)蒙坐著等死強多了,不然我們都會餓死的?!?lt;br>“那他倆什么時候能回來?”姐姐傷心地問道。<br>“唉,媽也不知道,聽天由命吧!”母親雖然這么說心里卻既舍不得孩子又心疼祖父母。<br>似乎此時肖宏也很乖巧,靜靜靠墻坐在一旁的矮凳上,時而看看媽媽,時而看看姐姐和哥哥慢慢睡著了。姐姐趕緊鋪好被褥,把他放在炕上,蓋好被說:“媽,咱們也睡吧?!庇谑歉绺缟峡粠湍赣H鋪好被褥,姐姐上前把煤油燈吹滅,母子三人也躺下睡了。<br>沒過多久就聽見兩個孩子進(jìn)入夢鄉(xiāng),母親看著空蕩蕩的炕上熟睡的三個孩子,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怎么也睡不著。這個家,這個曾經(jīng)那么熱鬧,那么生氣勃勃,那么歡樂開懷的七口之家,在幾個月前,突如其來的一場颶風(fēng),釜底抽薪卷走家中壯漢。不久前,在孩子們眼里,“一個戴著瓜殼帽,橢圓眼鏡,留著灰白胡須的神秘老人又帶著兩個小不點遠(yuǎn)走他鄉(xiāng)?!倍暧椎男ず旮静恢兰抑芯烤拱l(fā)生了什么事情。</h3> <h3>(7)自從1950年9月祖父帶走兩個雙胞胎,只剩下他們孤兒寡母。一年來家里接連缺失人丁仿佛抽干了母親的精髓,心里空落落的,遇事無人商量,心里無著;三個孩子每天要吃飯,兩個大孩子要上學(xué)交學(xué)費,要買學(xué)習(xí)用具。孩子們這些接連不斷的棘手難題就像樹上鳥巢里還沒睜開眼睛,饑腸轆轆,搖頭晃腦的小鳥,伸長脖子張著大口等著食吃。到哪里覓食弄錢呢?錢!這要命的錢!母親百般聊賴,冥思苦想,無所適從。她越想越著急越麻煩,出了一身虛汗,結(jié)果整夜沒睡著。<br>更讓人擔(dān)心的是,母親一連幾天都徹夜未眠:白天精神恍惚吃不下飯,眼睛深陷眼圈發(fā)黑渾身發(fā)軟。鄰居們看見她這種危險狀況也很著急,不顧‘履組會’的監(jiān)視,有幾個膽大的過來勸她要想開些,不然遭罪更大了。<br>“是啊,我的身體弱不禁風(fēng),如今天塌地陷,千斤重?fù)?dān)壓在肩上。男人從前是個樂天派,很少考慮家里的柴米油鹽,所以沒有一點積蓄。再說他落難后家里僅有的財產(chǎn)也一掃而光。如若我一病不起,身邊的三個孩子誰來照應(yīng)?到那時不就更遭罪嗎?不能倒下,我要站起來,挺起胸膛,靠自己的雙手養(yǎng)活我母子四人!”<br>幾天的精神壓力和折磨后,她反倒慢慢想開了,心里不再那么難受,身體也逐漸有所好轉(zhuǎn)。于是母親帶著三個孩子走上艱辛的荊棘路,起初,當(dāng)保姆,打雜;后來掃盲做零工,逐漸成熟,走向欣欣向榮的社會。</h3> <h3>作者簡介:熊崇岐,筆名特立(Terry),1978年考入內(nèi)蒙古師范學(xué)院外語系,1982年畢業(yè)后先后在中學(xué)中專任英語教員,后期在內(nèi)蒙古商貿(mào)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(xué)院仍然當(dāng)英語教員,職稱副高。在幾十年學(xué)校任教期間他積累了豐富的教學(xué)經(jīng)驗,滿園桃李。擅長俄語的他曾在內(nèi)蒙古供銷學(xué)校兼任俄語課,并幾次赴俄羅斯當(dāng)俄語翻譯。他熱愛文學(xué)藝術(shù)和音樂,寫過詩作過畫也創(chuàng)作過歌曲,曾經(jīng)讀過不少世界名著,退休后又拿起筆桿開始寫作,已刊出《歐洲夢幻之旅》《煙花三月下?lián)P州》《新疆旅游日記》《荒毛地》《歸綏市》《歸綏市的城門》《青城電影》《抓壯丁》《藍(lán)寶石的故事》《圖瓦的祭奠儀式》《伊爾庫茨克奇遇》《圖瓦中醫(yī)診所》《老三屆的考學(xué)之路》《母愛永恒》《難忘的學(xué)校樂隊》《墓葬文化》《果戈里故事簡介》《劉漢及其家人》《師生情》《珠海圓明新園》《惠州打工》《五十年代綏遠(yuǎn)城》《龍的故事》《綏遠(yuǎn)城西街》《神游深圳》《煉獄》《大串聯(lián)》《士兵之歌》《冰海沉船》《悲慘世界》《陳年往事》《教育的詩篇》《綏遠(yuǎn)城的滿族》《鄉(xiāng)村女教師》《話說歸綏城門》《從歷史走來的青城》《經(jīng)典電影的魅力》《齊納爾巴圖》《遠(yuǎn)去的歐洲系列》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啟示錄》《復(fù)活》《共產(chǎn)黨員》《草原戀》《唐·吉訶德》《山西大院》《呼喚真善美》《臺灣三叔》《伊爾庫茨克火車站》《哈姆多瓦農(nóng)莊》《電影名人瓦爾特》《滿族服飾》《吃水不忘打井人》《流浪者觀后》再寫一篇《貴族與豪門》《索菲亞大嬸》《中西方墓葬文化》《遙遠(yuǎn)的高頭窯》《青城滿都?!贰痘隊繅衾@的電影宮》《石人灣傳奇》《托爾斯泰哲學(xué)奇觀》《愛與教育》,再寫一篇《祖父來到歸綏市》以饗讀者。</h3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