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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藏之夜與黎明之間：在月亮山深處看見苗族的血、歌與命運

鄭波CITY

<p class="ql-block"> 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《鼓藏之夜》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長夜壓著群山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風里混著血的味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祖先的聲音從黑暗深處浮起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像未散的煙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在寨子里飄著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神秘，卻讓人不寒而栗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三十六年一輪回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記憶在月亮山的脊背上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被敲醒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牛與豬的軀體倒下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沉重得像替罪的石頭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壓在活著的人胸口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陰陽兩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隔著的不是距離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是無法觸碰的痛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血光劈開夜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照見山的沉默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也照見生靈的顫抖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樣的祭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還要重復多少世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斧頭一下一下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敲的是罪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是痛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還是人與天地之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被迫敞開的通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 2025年12月11日凌晨于從江縣加勉鄉(xiāng)真由村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　　2025年12月10日清晨七點半，我在從江加勉的薄霧中醒來。吃過簡單的早餐，八點十分出發(fā)前往真由村。今天是真由村鼓藏節(jié)第三年的高潮日，也是整個祭典周期中最具張力、最接近傳統(tǒng)核心的一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鼓藏節(jié)，苗語稱“喏?！保窃铝辽矫缱遄罟爬?、最隆重、最神秘的祭祖儀式。當?shù)孛缱逭J為，祖靈久離人世，會因思念后代而返鄉(xiāng)；若祖靈踏入家門，家中長輩常會突患怪病，醫(yī)藥難診。此時需請巫師占卜，一旦確認是祖靈“回家”，宗族便必須盡快舉行鼓藏節(jié)，以祭謝祖恩、化解災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與漢族清明祭祖不同，月亮山苗族的祭祖幾乎都濃縮在鼓藏節(jié)中。而這個節(jié)日的周期極長——短則十年，長則三十余年，一次持續(xù)三年，前后累計二十多天，分為蛋卜造鼓、祭祖歸魂、椎豬送鼓三個階段。對一個宗族來說，這不僅是節(jié)日，更是跨越時間的集體記憶工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車子在山路上盤旋，八點三十七分，我們抵達真由村。進村前我們習慣性地在小賣部買王老吉、牛奶、油等一些伴手禮。多年跑苗寨讓我總結(jié)出一句半玩笑的經(jīng)驗：“一人一提王老吉，家家戶戶是親戚；人手一盒加多寶，各家各戶任你跑?！彪m是戲言，卻也反映出苗寨淳樸好客的禮俗邏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還未到鼓藏頭家，蘆笙聲已在山谷間回蕩。循著聲音，我們來到昨天的蘆笙坪。蘆笙隊正沿著逆時針方向不斷繞圈，旋律深沉而循環(huán)，像在喚醒某種沉睡于山石與森林中的力量。苗族人說，蘆笙是他們的魂，吹蘆笙，就是在和祖靈說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在鼓藏頭家，幾位身著盛裝的鼓藏師父正排座舉行祭祀儀式。雖然我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象征體系，但那種肅穆、那種低沉的吟唱、那種近乎與另一個世界對話的氛圍，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儀式在十點整結(jié)束，隨即開飯。主人家熱情招呼，但我早餐吃得太飽，便借機離席去逛寨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十點半，抬豬儀式開始。男人們帶著象征遠古食物與衣物的干魚和麻繩，鼓藏頭的兒媳婦也給我們掛上了干魚。三個披紅綠綢緞被面的靈魂引路師走在最前，后面跟著蘆笙隊與抬豬隊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豬籠是椎形的，一端開口，一端封閉。眾人把開口對準豬窩，用木棍驅(qū)趕豬入籠。隨后約二十人一起抬起豬籠，上面站兩人壓桿，里面兩人堵口。在統(tǒng)一的號子聲中，他們將豬抬到祭祀坪的豬圈里，大吼一聲，把豬倒進去。如此反復五次，五頭黑毛豬逐一入圈。每一頭都有兩三百斤，憨態(tài)可掬，卻也讓人想到明天它們將面臨的命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下午一點，五頭豬全部就位。我站在豬圈外看著它們，心里莫名復雜。這些豬是主家精心飼養(yǎng)三年的成果，象征著對祖靈的最高敬意。但想到它們將在清晨被標槍刺殺，我心里仍升起一絲不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點二十，蘆笙堂活動開始。這是鼓藏節(jié)的歡樂高潮。靛藍苗裝、銀飾叮當、繡帕飛揚，女人們圍著蘆笙柱不斷起舞。蘆笙與莽筒交織，形成一種極具穿透力的聲音景觀。歌舞質(zhì)樸而熱烈，讓人感到文化在身體里活著、流動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傍晚五點十分，我們離開蘆笙坪，來到鼓藏頭家上方的坪子。那里已豎起了砍牛樁。據(jù)說今晚要殺近四十頭牛。與其他苗寨不同，真由村不是各家各戶分散砍牛，而是集中在一個樁位一頭一頭地殺。這意味著，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六點，鼓藏頭家再次吹響蘆笙和莽筒，開始另一場祭祀。隨后各家各戶開席，滿寨子都是鞭炮聲與歡笑聲。我怕喝酒，不敢進屋，又溜回蘆笙堂拍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夜幕降臨，煙花在天空綻放，照亮了跳舞的人群。蘆笙聲從未停過，盛裝的婦女川流不息?？粗齻兊奈璨?，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：如今加勉一帶已經(jīng)很難再看到純手工刺繡的傳統(tǒng)苗裝了，大多數(shù)都是機繡。艷麗有余，卻少了手工的溫度。這讓我感到些許失落，也意識到現(xiàn)代化正在以不可逆轉(zhuǎn)的方式重塑傳統(tǒng)文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晚上九點，我再次來到砍牛樁。此時已有人陸續(xù)回車里休息，準備半夜再來。我們也決定先回車上小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十一點四十五分，我們返回殺牛樁。鼓藏頭特意交代：只能看，不能拍照。他說這是對老祖宗的不敬，但我心里明白，更多是因為擔心血腥畫面引發(fā)網(wǎng)絡輿情。我參加過許多地方的殺牛儀式，從未被禁止拍攝，但理解他們的顧慮，只能遵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第一頭牛在火把的映照下被拖到三角樁前，頭被固定住。一名漢子舉起斧頭，連續(xù)猛擊牛的腦門。幾十秒后，牛倒地。隨后有人拉出牛舌，用竹簽穿通；有人用竹條猛抽牛身；鬼師則拎著公雞，不斷拍打牛頭，直到公雞死去，同時口中念念有詞。整個過程原始、直接、毫不掩飾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第二頭、第三頭……流程幾乎一模一樣。殺牛持續(xù)了整整一夜，直到清晨八點過才結(jié)束。粗略計算，平均每頭要十五分鐘左右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不能拍照，我只能站著看，不斷變換位置，直到天完全亮。好在天亮之后就同意可以拍照了，終于沒有白熬一夜晚，總算等來了可以拍照的機會，趕緊抓緊時間按動相機快門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天亮后，開始殺那五頭鼓藏豬，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這五只鼓藏豬是祭獻給五位先祖的</span>。我原以為會用傳統(tǒng)標槍刺殺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他們只是幾個人進圈用木梭鏢直接插進豬的心臟，然后用木錘捶進去宰殺，豬被刺心臟發(fā)出的慘烈叫聲還是很讓人驚顫的。為什么不能用鐵器，而只能用木梭鏢和木錘呢？經(jīng)過了解和總結(jié)原因如下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加勉鄉(xiāng)苗族鼓藏節(jié)殺鼓藏豬不用鐵器、只用木梭鏢與木錘，核心是維護儀式潔凈性、堅守祖靈崇拜，并契合苗族“萬物有靈”與自然共生的傳統(tǒng)宇宙觀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b>核心原因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潔凈與神圣性：鼓藏節(jié)是祭祀“蝴蝶媽媽”與列祖列宗的核心儀式，鐵器被視為“不潔”——它日常用于勞作、征戰(zhàn)，易沾染“濁氣”，會褻瀆獻給祖靈的祭品，破壞儀式的神圣氛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祖靈與生命敬畏：鼓藏豬是敬奉祖靈的“全牲”，木具取自自然，被認為更貼合生命本真，能讓豬的“靈”順利抵達祖界，實現(xiàn)人神溝通；鐵器的“冷硬”會阻斷靈的傳遞，被視為對祖靈與生命的不敬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自然與材質(zhì)崇拜：苗族崇尚樹木（如楓樹制鼓象征祖居），木具被視作與自然、祖先同源的“親和之物”，用木具執(zhí)行儀式是對自然的尊重，也符合“自然即神靈”的信仰邏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古禮傳承：該禁忌是苗族遠古祭祀傳統(tǒng)的延續(xù)，體現(xiàn)對祖先古訓的恪守，強化宗族的文化認同與凝聚力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 儀式邏輯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用木梭鏢、木錘擊殺，搭配禾草火燒去毛（不用熱水燙）等流程，共同構成“無鐵污染”的完整儀式鏈，確保祭品純凈、儀式合規(guī)，以求祖靈庇佑宗族平安、人丁興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五頭鼓藏豬一殺完，全寨便進入集體殺豬模式。不到十點，村子主干道兩旁已是遍地豬尸。尸橫遍野，血流成河，這些詞語在此刻竟毫不夸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站在高處往下看，整個真由村仿佛變成一座巨大的露天屠宰場。據(jù)當?shù)厝苏f，平均每戶要殺二十幾頭豬，全寨四十戶，總數(shù)接近八百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是一種震撼，也是一種沖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對苗族來說，這是傳統(tǒng)，是信仰，是文化邏輯的一部分。但對旁觀者而言，這種場面難免會引發(fā)關于文明、倫理與傳統(tǒng)延續(xù)的思考。我一直認為，移風易俗并非否定文化，而是讓文化以更溫和、更可持續(xù)的方式繼續(xù)存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然而，這是一個需要時間、需要對話、需要文化主體自主選擇的過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中午過后，蘆笙堂再次熱鬧起來。女人們穿上盛裝繼續(xù)踩蘆笙，直到深夜。今天是鼓藏節(jié)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天，也是最熱鬧的一天。我因事必須趕回貴陽，下午快四點多便駕車返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回望真由村，我心里五味雜陳。鼓藏節(jié)是一場盛大的文化展演，也是一次對生命、死亡、祖先、血緣的深刻詰問。它既殘酷又溫暖，既原始又智慧，既讓人震撼又引人反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月亮山深處的苗族人，用自己的方式維系著與過去的聯(lián)系。他們相信，鼓藏節(jié)能祛病消災、祈福平安、促進團結(jié)。對他們而言，這不僅是祭祀，更是一種文化的自我延續(xù)方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車子駛離加勉鄉(xiāng)，我在心里默默說了一句：加勉，下次再見！鼓藏節(jié)，我們再相遇，不知又是何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 鄭波2025年12月11日晚于貴陽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這是我收藏的加勉地區(qū)的苗族傳統(tǒng)手工服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鄭波，苗族，貴州省民族民間文化保護促進會副會長、貴州省省管專家、國家二級美術師、高級工藝美術師、資深廣告設計師、民族文化學者、詩人；貴州民族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導師、中國廣告協(xié)會學術委員會委員，貴州省美術家協(xié)會會員，貴州畫院（貴州美術館）特聘研究員，貴州省工藝美術協(xié)會會員、貴州省廣告協(xié)會理事，貴州省廣告協(xié)會學術委員會主任，貴州省裝飾協(xié)會學術委員會委員，黔東南民族畫院名譽院長，凱里學院客座教授，黔東南民族職業(yè)技術學院民藝學院專業(yè)發(fā)展顧問、設計大師工作室負責人，貴州省青年聯(lián)合會第七屆、八屆副秘書長，優(yōu)秀春暉使者，《城市檔案》雜志創(chuàng)始人，“太陽鼓”銀飾創(chuàng)始人；曾策劃創(chuàng)辦（中國）民航廣告媒體聯(lián)盟，并任秘書長、副會長；平面設計作品在全國及國際性設計專業(yè)比賽中獲獎百余項，榮獲“亞洲藝術設計貢獻獎”；繪畫作品多次應邀參加中、日、韓名家藝術邀請展；詩歌作品在全國各類比賽中榮獲獎項逾40項；曾主持中國民航廣告媒體聯(lián)盟、貴州通源汽車、黔五福、兩相依衛(wèi)生巾、太陽鼓銀飾、《城市檔案》《新主流》等多個商業(yè)品牌的策劃設計與整合營銷項目，并取得較好的市場效果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>鄭波工作室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貴陽市區(qū)：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貴州省貴陽市云巖區(qū)正新街31號恒生大廈16層5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貴陽花溪：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貴陽市花溪區(qū)板橋藝術村博睿同行設計學校一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凱里工作室：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貴州省凱里市凱開大道1009號黔東南民族職業(yè)技術學院圖書館3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凱里民族服飾展廳：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貴州省凱里市凱開大道1009號黔東南民族職業(yè)技術學院圖書館2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關嶺工作室：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貴州省安順市關嶺縣頂云街道電子產(chǎn)業(yè)園B區(qū)黨外人士活動中心二樓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