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一大瓷罐母親親手熬制的肥肉菜干,是我在校六天、十八頓飯里唯一的菜肴。它不僅是簡單的食物,更是母親用汗水與時光封裝好的慈愛,陪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苦讀的日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罐菜干的靈魂,始于我家那片菜園。母親總在芥菜最飽滿豐腴的時節(jié),俯身于那片綠意之中,像挑選士兵一般,仔細揀選出最優(yōu)質(zhì)肥厚的芥菜裝滿兩畚箕。她將它們仔細洗凈,在渠水邊瀝干水份,讓陽光與微風帶走表面的生澀。等到夜晚洗碗涮鍋過后,才會將涼干后的芥菜先在大鐵鍋里加溫揉軟,接著會將芥菜放進一口大陶缸中盤好碼實,母親告訴我說要男孩子才能進大陶缸里踩實芥菜,我會卷起雙腿褲腳洗凈雙腳踏進缸里,每鋪上一層芥菜我便會先順著內(nèi)缸邊緣用腳跟慢慢踩實,然后母親會在上邊灑上一層細鹽,冬天的冷風從屋檐下吹進后堂間,小腿裸露在冷風中讓我直打哆嗦,而每當腳輕碰著冰冷的陶缸,一股刺骨的冷意直上心頭,我只能加快腳跟的速度想盡快結(jié)束,但母親說不能著急要碼實菜才不會爛,我只能聽從母親的勸導繼續(xù)踩完,再壓上一個木板蓋用一塊大石頭壓著,隨后便交給時間去完成風味的初次轉(zhuǎn)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當菜葉在時光里褪去青澀,變得溫順而富有韌性,陶缸上也會出現(xiàn)水汁與泡泡時,母親便會將它們用菜刀切成細細的顆粒狀,還要繼續(xù)在顆粒狀菜粒上橫豎交替著切更細粒,然后重新鋪在竹席上,接受陽光徹底的洗禮,直至水分盡失,凝結(jié)為濃縮了陽光與土地風味的菜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而真正的精髓,在于熬制。母親會取下那條最肥的肉,將肥膘部分細細切下,投入燒熱的鐵鍋。在慢火的親吻下,透明的油脂漸漸滲出,化作清亮的豬油,滋滋作響,香氣彌漫了整個灶間。這時,母親才會將珍藏的菜干倒入,與些許豆豉一同投入這噴香的油脂中,用小火慢慢地煸炒、熬煮。她守在灶前幾個小時,任由兩種風味的精華在時間里交融、滲透——菜干貪婪地吸飽了肉油的豐腴,變得烏黑油亮;而肥肉則在奉獻出所有油脂后,化為入口即化的脂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最終,這凝聚了一切的作品被母親小心翼翼、趁熱裝進那個厚重的鐵瓷罐里層層碼實,這便是我一周的給養(yǎng),每當我在學校小心翼翼地從那熟悉的鐵瓷罐中刨出兩勺菜干肉,與碗中蒸飯拌勻的一刻,凝聚著家的慈愛香氣瞬間綻放,充盈了十二人宿舍的每個角落。同學們在彌漫的香氣里紛紛抬頭,投來探尋與羨慕的目光——那一刻,口中的滋味與心中的情感交織成復雜的暖流,我嘗到的不僅是菜干肉,更是家園的溫暖、母親的牽掛,以及那段清貧歲月里,最厚重無私的愛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