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東北秋日自駕22：松花江畔、烏帶公路

量子健

當?shù)谝豢|金光刺破黑龍江上的晨霧時，我們已站在中國陸地最東端——南崗赫哲族村的江堤上。這座被譽為“東方第一村”的村落，剛剛從漁火的余暉中蘇醒。木刻楞民宿的煙囪飄起裊裊青煙，與烏蘇里江氤氳的水汽纏綿在一起，緩緩融進淡金色的天際。 遠處，“東方第一哨”的旗幟在漸亮的晨光中獵獵飛揚，空氣中彌漫著江水特有的清冽，混雜著岸邊松木傳來的淡淡香氣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飲下一口透明的涼露。 這里是赫哲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，2018年起劃歸黑瞎子島鎮(zhèn)。村莊雖小，漁獵文化的印記卻無處不在。村口的魚骨雕塑泛著溫潤的光，老人們坐在曬網(wǎng)的木架旁修補漁具，指尖翻飛間，仿佛能看見赫哲人世代與江為伴的歲月。 如今這里正在建漁獵文化體驗區(qū)，那些掛在民宿墻上的樺皮船模型、魚皮畫，都在訴說著古老與新生的交融——傳統(tǒng)捕魚的技藝成了游客的體驗項目，江里的鮮魚端上了民宿的餐桌。而我們住的房間，既有魚皮圖騰的古樸，又有空調(diào)熱水的舒適，一夜好眠后，便被東極的陽光輕輕喚醒。 從北極村到東極村，331國道上的邊境風光早已刻入記憶。然而，當隊友提議“不如再穿一次大小興安嶺”時，我們幾乎毫不猶豫地改寫了行程。原本直奔丹東的計劃被擱置，轉(zhuǎn)向佳木斯、伊春等的林海城郭——這大概就是自駕最迷人的地方：隨時可與未知的風景相遇，聽從道路本身的召喚。 D28（9月10日）：南崗赫哲族村 → 佳木斯（439公里，約4.5小時） 早晨八點未到，我們與民宿老板揮手作別，駛上G1012高速。初秋的東北高速，像一條靜默的灰色緞帶，偶有運糧卡車駛過，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在無邊空曠中被放大、拉長。不少服務區(qū)門窗緊閉，我們只得駛下高速尋油。 路旁是一望無際的水稻田，葉片已染上淺黃，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腰，風過時掀起層層柔軟的波浪。這才是“北大荒”最動人的語言——那些矗立在路中央的“北大荒歡迎您”的標語，在這一刻，全都化作了眼前這片厚重而慷慨的土地。 午時在雙鴨山集賢縣的一家小面館落腳。一碗用骨湯熬煮的熱面端上來，熱氣蒸騰，瞬間暖透了身心。面里的酸菜是本地土法腌制的，酸脆爽口，配上幾片深褐色的熏肉，簡單，卻是最扎實的東北味道。飯后繼續(xù)趕路，不過兩小時，佳木斯的輪廓便出現(xiàn)在地平線上。 這座“東極之城”比想象中更加溫潤從容。松花江如一條碧色綢帶穿城而過，江水攜著濕潤的氣息，溫柔漫過石砌堤岸。 沿江公園的垂柳尚未褪去綠意，纖細枝條輕點水面，劃開一圈圈細碎的波紋。 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，這里曾是“東北小延安”，剿匪故事仍在老人口中流傳。我們原本計劃探訪合江省政府遺址博物館，卻忘了東極的天黑得格外早。 剛過下午四點，博物館的鐵門已合攏，守門的老師傅笑著解釋：“這兒比南邊早下班一個鐘頭哩，明天請早吧！”遺憾雖有，但這座城市的紅色記憶，似乎早已滲透在街巷與江風之中。 沿著松花江景觀帶慢慢行走，才真正讀懂佳木斯的溫柔與深厚。 趙尚志將軍的紀念碑靜靜矗立江邊，江水日夜拍岸，仿佛仍在低語那段崢嶸歲月。 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紀念塔的花崗巖塔身披著夕陽，頂端五角星鮮艷如初，33米的高度，凝固著一座城市的榮光。 火車頭廣場上，綠皮車頭銹跡斑斑，卻依舊散發(fā)著老工業(yè)基地的硬朗氣質(zhì)。 “三人三馬”鑄銅雕塑前，游人駐足留影，那是森林警察“一人一馬一桿槍”的精神源頭。 最觸動人心的是濱江知青廣場的“墾荒者”雕塑——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，很長，仿佛還能看見當年十萬青年將青春播種于此的身影，那些汗水與歌聲，早已深深扎根這片黑土，長出今天的蔥蘢生機。 當?shù)厝藰O力推薦江對岸的柳樹島，“比城里的樓房好看多啦！”可惜時間匆匆，我們未能渡江登島。晚餐在街邊一家樸素的面館解決，一碗酸菜肉絲面，配上一瓣辛辣的生蒜，簡單卻踏實。一整日的奔波勞頓，仿佛都融化在這碗熱湯之中。 D29（9月11日）：佳木斯 → 烏帶公路 → 伊春（274公里，約4.5小時） 早晨八點半，我們離開佳木斯。車輛先是在201國道上短暫行駛，隨即匯入G11高速。再次經(jīng)過鶴崗時，城市的樓群在窗外一閃而過。 駛上332國道，才算真正進入小興安嶺的懷抱——視野瞬間被無邊無際的黃綠填滿，“中國林都”之稱，果然名不虛傳。 天空是那種毫無雜質(zhì)的湛藍，云朵如新洗般潔白松軟，陽光從高聳的樹冠間濾下，在路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?？諝馇遒袔е鹨?，深深呼吸，滿是負氧離子的鮮活味道。 中午在帶嶺鎮(zhèn)的“回味香”面館簡單用餐。老板娘聽說我們要走烏帶公路，眼睛一亮：“你們來得正是時候！再過半個月，五花山才叫好看哩！”帶嶺作為大箐山縣的縣城，安靜樸素，路邊小店多掛著“生態(tài)旅游”的招牌，滿目青山綠水，讓人心神寧靜。 飯后駛離222國道，烏帶公路的真正面貌在眼前徐徐展開——這條連接帶嶺與伊春烏馬河區(qū)的公路，全長110公里，深藏于小興安嶺腹地，近年來已成為自駕者心中的“網(wǎng)紅秘境”。 車輪剛轉(zhuǎn)入公路，我們便被無邊的林海擁抱。路面不寬，卻平坦如鏡，彎道舒緩，筆直的路段像一道銀灰色箭矢，射向森林深處，望不到盡頭。兩側樹木生得極密，樹冠在高處交織成一道拱形的綠色長廊，偶爾有松枝探近車窗，掠過時留下一縷清冽的松香。 九月中旬的秋意，在這里剛剛落筆。樹葉邊緣已泛起淺淺金黃，陽光從葉隙間漏下，將整片林海染成金綠交織的華麗錦緞。老板娘口中的“五花山”還未到最盛之時，但眼前景致已足夠醉人——紅松是沉靜的墨綠，白樺抹著明亮的淺黃，楓樹梢頭悄悄醞著初紅，像大自然不經(jīng)意打翻的調(diào)色盤。 搖下車窗，松香混合著林間溪水的清潤氣息撲面而來。公路旁隔不遠便設有“停車觀景”的指示牌，體貼至極。 我們在“野豬林”觀景臺停下。一道清澈溪流從密林深處蜿蜒而出，水聲淙淙，霧氣在水面輕盈浮動。遠處的原始森林籠罩在朦朧的嵐靄中，宛如一處被時光遺忘的童話秘境。 同行的隊友舉著相機拍個不停，輕聲感嘆：“這一趟，值了。”我們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，生怕驚擾了這份凝固的寧靜。 這條路藏著太多自然的饋贈與歷史的回響：涼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靜立路旁，永翠河的溪水常年潺潺；據(jù)說林中有紫貂與中華秋沙鴨的蹤跡——后者是與大熊貓比肩的珍稀生靈。 路邊的標識牌提醒著我們，這里曾是東北抗聯(lián)的游擊通道，中共北滿省委遺址、抗聯(lián)密營遺址散落在莽莽林海深處。風吹過松林，響起連綿不斷的松濤，仿佛英雄們低沉而堅定的絮語。也難怪眾多影視作品來此取景，那些關于林海雪原的故事，本就該誕生在這樣的土地上。 下午三點二十五分，伊春市出現(xiàn)在前方。我們?nèi)胱”鄙焦珗@附近的酒店，放下行李便直奔公園。 伊春河如一條柔亮的絲帶，蜿蜒環(huán)抱著城市；陽光灑落河面，躍動著萬點碎金。 這里仿佛是伊春的“綠色心臟”，植被覆蓋率極高。紅松挺拔參天，各類珍稀樹木和諧共生，腳踩在落葉鋪就的小徑上，沙沙聲清脆悅耳。 入口處的青銅雕塑氣勢恢弘，“伊春之魂”主題雕塑與抗聯(lián)紀念碑肅然靜立，每一處都沉淀著歲月的重量。 登上公園山頂，伊春全市風光盡收眼底。 現(xiàn)代樓宇與古樸街巷交織并存，遠山如黛，與城市輪廓溫柔相接，仿佛一幅徐徐展開的淡彩山水長卷。遠方，興安森林公園的林海蒼茫起伏，遼闊而莊嚴，讓人不禁再次想起烏帶公路上那些被密林包圍的靜謐時光。 晚餐在酒店附近的餛飩店解決，一碗熱乎的鮮肉餛飩下肚，渾身都暖了。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，伊春河的燈光亮了起來，與星空交相輝映。這兩天的旅程，從東極的晨光到林海的公路，從紅色記憶到自然秘境，大東北的秋日，總在不經(jīng)意間，給我們帶來太多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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