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狐精兒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文/任隨根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總以為“狐精兒”是我少不更事的時候，聆聽過神話故事中“狐貍精”的原型，后來得知，全然不是這般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很小的時候，就聽說任家壩村里有一個外號叫“狐精兒”的人。那時候年紀尚小，活動范圍又窄，與她家相距甚遠，也就未曾謀面。直到學(xué)齡期，在母親的叮囑下我便成了大哥哥大姐姐的跟屁蟲，從此我也不再是父母庇護下的小男孩，開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“放飛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學(xué)校離家有一段距離，我家住在村子的最西邊，學(xué)校在村子的東邊。每次上學(xué)首先要穿過零亂的村道，哪算是村道，不過是繞著房前屋后的雜路，七繞八拐的，像過地道，陌生人走著興許會迷了路，一不留神還會拐進哪家的柴火棚里。穿過一大片密集的民宅，來到了一個“河坎沿”的地方，這是一個遠古時期月河的漫水灣，千年淤泥沉淀出一大片平整肥沃的良田。地里的玉米稈“竄”得比人高，晚風(fēng)卷著稻香漫過來，隨著谷浪的涌動，發(fā)出“沙沙”聲響，蛙鳴聲此起彼伏，湊成鄉(xiāng)村一首生機勃勃的交響曲。河沿后面是依山而建、錯落有致的民宅，通往學(xué)校去的路就是這條蜿蜒曲折的河坎路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每天上學(xué)我都要來回往返兩次，走過幾次后，對于這條求學(xué)之路日漸熟絡(luò)起來，慢慢地我對于沿途的環(huán)境也有了大致的了解。不久以后，在河坎沿的路邊，有一處孤零零的茅草屋吸引著我的注意；那是一間很小的茅草屋，屋脊兩邊分水，三米多點開間，進深大約有五米多，住著一對老夫妻。老頭常年身體不好，出門活動的時間很少，多半能看見房前端坐著一位老太婆，舞弄著針線，一針一針地納著鞋底。老太婆花白的頭發(fā)，挽著一對細細的小辮子，一對紅頭繩算是她的標配，繩頭磨得發(fā)亮，日日系得整整齊齊，滿臉的褶子，看人總是斜視，常常表現(xiàn)出她一副冷漠的神情，這種神情總透著幾分古怪，又帶著讓人不敢靠近的疏離感。多少次，我都是遠遠地瞄視一下，又匆匆而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記得有一次吃晌午飯，剛好路過此處，同伴的一位學(xué)哥笑嘻嘻對我說：“想不想看狐精兒做飯？”我一臉愕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誰是狐精兒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就是那個系紅頭繩的老太婆?！甭犃藢W(xué)哥的話我突然恍然大悟，又滿是疑惑，心里咯噔一下。早先聽奶奶講過老狐仙的故事，狐仙愛梳小辮子，披著紅披風(fēng)，系紅頭繩，難道眼前的老婆婆真和狐仙有關(guān)？隨即又問道：“人家一個可憐兮兮、老實巴交的老太婆，怎么能把人家叫狐精兒？這和狐貍精怎么能聯(lián)系在一起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這不是我說的，我也是聽大人這么說的，誰知道？”學(xué)哥撓了撓頭，急忙擺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她做她的飯，有什么好看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嘻嘻！看了你就知道了?！睂W(xué)哥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。我瞪了他一眼，隨口說道：“你們就這般無聊。 ”說完便揚長而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在一次放學(xué)回家的歸途中，剛好路過狐精兒的家門口，我看見三個淘氣的小男孩，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團，一看就知道不干好事在搞惡作劇，我停住腳步看著他們一舉一動。只見一個小男孩騎在一個男孩的肩膀上，雙手緊緊地勾住下面男孩的下巴，上面的小男孩擠眉弄眼笑個不停，旁邊站著的一個男孩，雙手扶著小男孩的腰部幫忙向上托舉，直至小男孩雙手扒住窗沿，隨著上面男孩幾聲“穩(wěn)?。》€(wěn)?。 辈虐炎藙荻ㄗ?。突然，小男孩“哎呀！”一聲，扭動身子，拍打著下面男孩的頭部，這拍打的猝不及防，底下的男孩嚇得癱坐在地上，上面的男孩一下子翻了一個貓跟頭，三個人爬起來一溜煙地小跑，跑著還不忘問小男孩看到了什么？小男孩氣喘吁吁地說道：“我看到了狐精兒拿起搟面杖搟面呢！看到我了，提起搟面杖揚了揚，朝著土墻上‘嘭！嘭！’輕打了兩下，喊著‘嚇人！讓你們嚇人！’”我站在原地愣了愣，隨口問道：“人家不就是搟個面而已，你們起啥哄呦？”這時，其中一個男孩嬉皮笑臉地對我說道：“狐精兒搟面可香哩！咸滋滋的，你要不要嘗一嘗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哈哈！”頓時笑聲一片。說著男孩拉住我的手說道：“我給你學(xué)，狐精兒就是這樣給你搟面的，說著只見他卷起袖口，“呸！呸！”左手一口唾液，右手一口唾液，雙手合并搓幾搓，撿起地上的竹棍，俯下身子晃動著屁股做起搟面的動作?！笨粗∧泻⑦@搞笑的動作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。后來在路過茅草屋時，果然發(fā)現(xiàn)了狐精兒這種搟面獨特的習(xí)慣，這事竟成了村里茶余飯后的趣話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自從知道狐精兒這個人，便多了幾份關(guān)注，更多的時候為這對孤寡老夫妻多了一絲憐憫。狐精兒最讓人記掛的，是她的年紀。有人問起，她總是一本正經(jīng)地答：“我今年十八交十七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啥！十八交十七！”眾人嘩然，隨即爆發(fā)出哄笑，“狐精兒的年紀，敢情是十八往十七里走，越活越回去嘍！哈哈！”聽得人哄笑聲不斷。好多年了，她都是這樣只記住她永不褪色的年齡，以至于我小學(xué)畢業(yè)后她還是她這句話。我時常也感到納悶，你說她傻吧！她也傻得非常可愛，都六七十歲的老太婆了，還在十八交十七？你就說你永葆青春，年年十八歲也就得了吧！你還十八交十七，真把自己當(dāng)成了“天山童姥”。以前陜南的鄉(xiāng)下管爹叫“大”，很可笑的是狐精兒卻把共處一室的老伴也喊作“大”，我總以為他們之間一定會是父女關(guān)系，帶著這個疑惑，我回家問起我的長輩，長輩聽了我的話，頓時“哈哈！”大笑，許久了才對我說：“他們就是夫妻?！蔽医K于明白了狐精兒就是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固執(zhí)人，她之所以這么喊，打心里不接受這個糟老頭是她的老伴兒，只當(dāng)是在一起搭伙過日子的長輩哩！或許狐精兒的這種行為，就是她一種不肯敗給歲月的執(zhí)拗。估計她也早已忘卻了她真實的姓名，但她樂意接受這個別名，也算是對“狐精兒”一種鮮活的詮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多年后的今天，當(dāng)我再次來到這個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，心中不免產(chǎn)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慨，河坎沿那座茅草屋早已蕩然無存，那個十八交十七的狐精兒，只成了我腦海里殘存的記憶。站在河坎沿上，晚風(fēng)依舊裹著淡淡的稻香，卻再聞不到茅草屋搟面的咸香，看不見她揚著手臂搟面的場景。那句“十八交十七”的話，像蒲公英被風(fēng)揉碎的絮，漂浮在田野的上空，落在歲月的褶皺里。原來狐精兒并不是一個冥頑不化的老太婆，她只是把十八歲的執(zhí)拗一直攥在手心，攥成了獨屬于自己的歲月星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作于2025.12.12任家壩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