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<i>第二十六回：御苑承恩辭鳳位，深宮遺恨念故人</i>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內(nèi)侍帶著圣旨抵達(dá)沈府時，沈君桐剛從應(yīng)天文書房歸家，正對著那枚蓮花銀鎖發(fā)呆。聽聞是圣上旨意，她心頭一驚，連忙斂去心神，率全家在正廳跪接。當(dāng)內(nèi)侍展開圣旨，念到“宣沈氏君桐入宮覲見”時，她指尖猛地一顫，手中的蓮花銀鎖險些從掌心滑落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入宮？圣上為何突然召她入宮？沈君桐心中滿是疑慮，卻不敢有半分遲疑，只得恭恭敬敬躬身接旨：“民女接旨，謝主隆恩?！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內(nèi)侍離去后，張母快步上前，緊緊拉著她的手，滿眼擔(dān)憂，聲音都帶著幾分發(fā)顫：“君桐，宮里人心復(fù)雜，步步皆是險，你此番進去，可要萬事小心，謹(jǐn)言慎行啊。”沈仲海也皺著眉，語氣凝重地叮囑：“圣上心思難測，你只需記得，多回話民生瑣事，莫談軍政，更萬萬不可提及文生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沈君桐一一頷首應(yīng)下，心中卻早已盤算清楚。她知道，此刻召她入宮，絕不會只是單純的犒賞?？墒ヒ怆y違，她只能從容應(yīng)對，只求此番入宮，既能穩(wěn)住朝廷對沈家、對忠義軍的猜忌，也莫要壞了她與文生的情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三日后，沈君桐身著一襲素雅淡青色襦裙，鬢邊未簪飾物，衣襟處系著蓮花銀鎖，未施粉黛，只略施薄脂，帶著小翠隨內(nèi)侍前往應(yīng)天行宮。入宮門，過回廊，行宮雕梁畫棟、守衛(wèi)森嚴(yán)，金碧輝煌間透著無形的威壓，讓她只覺得胸口發(fā)悶，壓抑得喘不過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覲見之地設(shè)在御花園暖閣，高宗早已在此等候。見沈君桐進來，他抬眼望去，只見她一身素衣，風(fēng)姿綽約，眉眼間既有女子的溫婉清麗，又多了幾分歷經(jīng)世事的沉穩(wěn)，比當(dāng)年在東昌郊外所見，更添了幾分動人韻致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恍惚間，他憶起康王府的少年夫妻時光，王妃邢秉懿偏愛素雅衣飾，淡青或月白襦裙配鬢邊花鈿，燈下研墨溫茶、語帶暖意，那份清凈溫柔的安穩(wěn)，是他難忘的珍寶。奈何靖康之變，王妃身懷六甲被擄北國，途中落馬流產(chǎn)，身陷浣衣院受盡屈辱，連歸國相見都成奢望。是以高宗繼位后，后宮皇后之位始終空懸，只為感念這位少年發(fā)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當(dāng)年自金營脫險，暈倒東昌郊外被沈君桐救起時，他見沈君桐素衣熬粥的模樣，曾恍然憶起舊人；如今再看，君桐骨子里的那份堅韌與睿智愈發(fā)鮮明，這份鮮活的生命力，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民女沈君桐，叩見陛下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?！鄙蚓┣ス虻兀曇羝届o無波，透著恰到好處的恭謹(jǐn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高宗被這聲叩見拉回心魂，抬手示意內(nèi)侍賜座：“平身吧。聽聞你在應(yīng)天文書房當(dāng)差，將那些棘手的軍屬事務(wù)打理得妥妥帖帖，連府尹都對你贊不絕口。朕召你前來，便是要好好犒賞你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陛下謬贊?！鄙蚓┢鹕砺渥?，身姿端莊，語氣謙卑，“民女不過是做了分內(nèi)之事，些許微勞，不足掛齒。能為抗金盡一份力，皆是陛下圣明，百姓歸心所致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高宗看著她這般謹(jǐn)小慎微卻不卑不亢的模樣，心中既有幾分滿意，又隱隱生出幾分失落。他親手為她倒了杯茶，遞過去：“當(dāng)年在東昌，若非你搭救照料，朕或許早已不在人世。這份恩情，朕一直記在心里。你想要什么賞賜，盡管開口，朕都應(yīng)允?！?lt;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沈君桐起身接茶，指尖刻意避開他的觸碰，躬身謝道：“陛下此前的封賜，已讓民女一家受寵若驚。民女所求，不過是前線將士安好，家國早日安定，并無其他念想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高宗看著她刻意拉開的距離，眸色暗了暗。他放下茶杯，語氣放緩了幾分，帶著幾分追憶：“當(dāng)年在東昌郊外，你為朕熬粥換藥，一身碧色衣裙，卻比宮中任何女子都來得清凈妥帖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他頓了頓，聲音里添了些不易察覺的溫和，似在拉近距離：“這些年朕南渡登基，在應(yīng)天重整河山，見過無數(shù)趨炎附勢的女子，卻再也沒見過像你這般，既能扛事又心性純粹的人。你年紀(jì)輕輕，便擔(dān)起這許多事，張文生遠(yuǎn)在前線，刀劍無眼，前途未卜，怕是顧不上你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說到此處，他抬眸直視著沈君桐，眼神里帶著試探與期許，緩緩開口：“朕身邊，正缺一位心思縝密、品性端莊的女子，打理后宮瑣事，如你肯進宮伴駕，朕許你貴妃之位，總領(lǐng)六宮事宜，尊享無上榮光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這話一出，沈君桐臉色驟然一白，渾身一僵。她猛地起身，再次跪地：“陛下恕罪！民女已與張文生定下婚約，此生非他不嫁。況且民女性情粗鄙，實在不堪侍奉陛下左右，還望陛下收回成命！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她話說得決絕，躬身扣頭時，腰間的蓮花銀鎖不慎滑落，鎖身撞擊在青磚上，發(fā)出一聲清脆的輕響。那是文生送她的信物，更是她心中不可動搖的念想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高宗看著她決絕的模樣，心中涌上幾分不快，可轉(zhuǎn)念一想，她這般重情重義，不正是自己當(dāng)初欣賞的模樣？他嘆了口氣，揮揮手：“罷了，朕不過是隨口一說，你莫要當(dāng)真。”繼而望著虛空悠悠念起邢王妃：“如果你還在多好，若你在，定不會讓朕這般孤寒無依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他彎腰拾起地上的銀鎖，遞到她面前，指尖不經(jīng)意間觸到她的指尖，帶著幾分微涼：“這銀鎖朕認(rèn)得，當(dāng)年在東昌，它曾無意掛在朕的馬鐙上。朕原以為是天意，不曾想只是‘落花有意，流水無情’。這是張文生送你的吧？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沈君桐心中一緊，連忙接過銀鎖重新系回衣襟，低聲應(yīng)道：“回陛下，正是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倒是個重情的?！备咦诳粗?，語氣復(fù)雜難辨，“既然你無心伴駕，朕便再賞你些綢緞珠寶，讓內(nèi)侍送到沈府。今日便先到這兒，你回去吧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謝陛下恩典?！本┤缑纱笊?，再次行禮后，轉(zhuǎn)身退出暖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沈沈君桐的身影消失在暖閣門外，高宗還維持著端茶的姿勢，指尖懸在半空，眸中那抹溫婉倩影遲遲不散。方才她跪地拒婚時，眉眼間盡是決絕之情，腰間蓮花銀鎖滑落青磚的剎那，那份又倔又烈的模樣，像一根細(xì)針，狠狠扎進他的心尖。他本以為，以帝王之尊，賜她榮華、許她妃位，她定會承恩伴君，可她偏不，滿心滿眼都是那個遠(yuǎn)在東昌府的張文生，連一絲猶豫都未曾有過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連日批閱前線軍務(wù)急報，主戰(zhàn)派力主向宗澤增兵，主和派卻力勸南逃乞和，兩派爭論不休，早已讓高宗心煩意亂。他本想從沈君桐處尋些慰藉，不料卻遭拒絕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豈有此理！”高宗猛地將手中茶杯摜在地上，青瓷碎裂聲刺耳尖銳。殿外的內(nèi)侍嚇得連忙跪地，大氣不敢出；御花園里的宮人也聞聲伏地，連呼吸都放輕了，生怕觸了龍顏大怒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都給朕滾出去！”高宗怒聲咆哮，額角青筋突突直跳。方才對沈君桐的那點溫存，此刻盡數(shù)化作羞惱與不甘。他是九五之尊，在應(yīng)天登基重建宋室，天下女子哪個不是盼著能入他眼、承他恩？偏偏沈君桐，屢次三番拒他于千里之外，讓他顏面盡失。 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內(nèi)侍們連滾帶爬地退出暖閣，偌大的屋子瞬間只剩高宗一人。這份求而不得的怒火，連同應(yīng)對金軍進犯的疲憊與朝堂紛爭的焦慮，一同憋在心頭，燒得他坐立難安。半晌，他猛地停住腳步，對著門外沉聲道：“傳朕旨意，宣郭嫻妃到福寧殿?！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這郭嫻妃，出身太原郭氏將門，先祖是宋初名將郭友明，父親郭庭遠(yuǎn)任侍衛(wèi)馬軍司都虞候，兄長郭瑾為河?xùn)|路轉(zhuǎn)運使兼侍衛(wèi)馬軍司副都虞候，郭家手握部分禁軍兵權(quán)與軍需調(diào)度之權(quán)，是高宗南渡的從龍功臣。郭家為了鞏固自己在朝中的權(quán)勢，將她送入宮中，不久，只因眉眼間有三分酷似沈君桐，便被高宗封為嫻妃留在應(yīng)天行宮。往日里他瞧著只覺得是個安分的，今日心煩意亂，竟只想見她這張依稀相似的臉，暫且麻痹片刻。 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夜色浸滿福寧殿，鎏金床幔低垂如密不透風(fēng)的帳，裹住外界的寂靜與殿內(nèi)的燥熱。郭嫻妃剛偎到床榻邊，便被高宗猛地按倒，龍袍滑落肩頭，帶著帝王威壓的滾燙身軀沉沉覆下。他雙目迷離，視線空洞地掠過身下人的臉，沈君桐談及軍屬時的懇切，連同衣襟上蓮花銀鎖的微光，盡數(shù)在腦海中重疊。他幻想中她從不是諂媚順從的模樣，那份獨有的清凈與堅韌，是后宮任何女子都無法替代的。 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郭嫻妃的細(xì)碎聲響飄在床幔間，格外輕柔卻虛浮，落在高宗耳中只覺索然無味。他指尖觸到的不過是柔弱無骨的肌體，心中卻滿是對沈君桐那份溫婉里藏著鋒芒的渴望。這份幻想太過真切，讓他渾身發(fā)燙，喉間滾出低啞的喚聲：“君桐……”，聲音里滿是癡迷的顫栗與落空。嫻妃聽到，指尖猛地蜷縮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她已經(jīng)在床幃之中數(shù)次聽到這個名字，心中憤懣翻涌，卻又無可奈何——自己百般討好，曲意逢迎，竟比不上一個拒他千里之外的女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終于，在一陣急促的喘息中，高宗渾身繃緊又猛地松弛。積壓的燥熱與渴望一同宣泄，卻只換來片刻虛妄的滿足。他撐著床榻緩緩起身，燭火搖曳，映著身下蜷縮的她——指尖死死攥緊床褥，神情凄然，連呼吸都不敢稍重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“好了，退下吧?！彼谅曢_口，語氣只有少許溫度。郭嫻妃垂眸斂淚，指尖攥緊了衣袖，連一句辯解都不敢有——她深知郭家雖有兵權(quán)，卻遠(yuǎn)未到能與皇權(quán)抗衡的地步，高宗對她的“恩寵”，不過是對郭家從龍之功的微薄回饋，更是將她視作沈君桐的影子。她匆匆叩首，幾乎是逃一般地快步離去，裙擺掃過殿門時，還帶著未散的脂粉香，卻連一絲暖意都沒留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玉芙宮的燭火還亮著一角。郭嫻妃褪去沾著龍涎香的宮裝，只著素衣獨坐，眼底的委屈早已凝作冷厲。她抬眸看向心腹宮女晚翠，指尖輕點案上一枚鏤空木牌，沉聲道：“替我遞封信給兄長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晚翠會意，躬身收起木牌悄然退下。夜色中，一道纖細(xì)的身影借著宮墻陰影掩護，悄然穿出偏門，將殺意悄悄送往郭府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