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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脈深處的江聲——湖廣填四川故事

蟻人

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我是在一個(gè)陰雨的午后,偶然翻到那本族譜的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封面是深藍(lán)色的土布,邊緣已經(jīng)磨損得起了毛邊。翻開扉頁,一股陳年的霉味混合著樟木的香氣撲面而來。我的手指有些顫抖,撫過那些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寫下的名字——曾祖父、高祖父、天祖父……一個(gè)個(gè)陌生的稱謂,像一排沉默的哨兵,守衛(wèi)著一個(gè)家族的來路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然后,在第三頁的頂端,我看見了那行字: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始祖公,諱重文,原籍湖北麻城孝感鄉(xiāng)藕塘灣,康熙二十八年入蜀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康熙二十八年。公元1689年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一、離鄉(xiāng)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康熙二十八年的春天,藕塘灣的藕才剛剛冒出尖尖的角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曾祖父的曾祖父——那時(shí)還只是二十歲的王重文,正蹲在塘邊磨那把祖?zhèn)鞯牟竦?。刀是曾祖父親手打的,刃口已經(jīng)磨薄了,映著水光,泛著青白的冷。他磨得很慢,很仔細(xì),仿佛要在這重復(fù)的動(dòng)作里,把什么刻進(jìn)骨子里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文娃子?!备赣H在身后喚他,聲音干澀得像秋后的葦稈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起身,看見父親手里捧著一個(gè)小布包。布是母親織的土布,染成了靛藍(lán)色,已經(jīng)洗得發(fā)白。父親一層層打開,里面是一包泥土,用油紙仔細(xì)裹著;一小袋稻種,顆粒飽滿;還有三枚銅錢,康熙通寶,邊緣磨得光滑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帶上?!备赣H只說兩個(gè)字,喉結(jié)上下滾動(dòng),“到了地方,先撒一把土,再種一粒種。土是根,種是命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母親在一旁縫補(bǔ)他的衣裳,針腳密得看不見布的原色。她沒有抬頭,眼淚卻一滴滴砸在衣襟上,暈開深色的圓點(diǎn)。“聽說蜀道難,難于上青天?!彼K于開口,聲音輕得像嘆息,“你爹年輕時(shí)常走川鹽,說那夔門的崖,是直上直下的,猴子見了都發(fā)愁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接過布包,貼在胸口。泥土的腥氣混合著稻谷的清香,那是故鄉(xiāng)最后的味道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離鄉(xiāng)的那天,藕塘灣的男女老少都來送行。不是送他一人,是送一支三十七人的隊(duì)伍——王姓七戶,陳姓五戶,還有幾戶雜姓,都是活不下去的佃農(nóng)。縣衙的告示貼在祠堂門口三個(gè)月了:“蜀中地廣人稀,膏腴千里,凡愿往墾者,準(zhǔn)插占為業(yè),五年不征賦稅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插占為業(yè)?!蓖踔匚脑谛睦锓磸?fù)咀嚼這四個(gè)字。意思是,只要你占下一塊荒地,開墾出來,那就是你的了。在藕塘灣,他們家三代人佃種著地主十畝水田,年成好時(shí),交完租子還能剩幾斗米;年成不好,就得吃觀音土。而蜀中,據(jù)說撒把種子就能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里長(zhǎng)敲響了銅鑼。女人們開始哭泣,先是壓抑的抽噎,而后變成號(hào)啕。孩子們不明所以,抱著大人的腿,也跟著哭起來。王重文的母親最后替他整了整衣領(lǐng),手抖得厲害?!皟喊?,”她盯著他的眼睛,“要是……要是實(shí)在難,就回來。娘給你留著門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知道,這門,是回不去的了。路費(fèi)是賣了祖?zhèn)鞯你y簪子湊的,這一走,就是一輩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隊(duì)伍開拔了。最前頭是縣衙派來的兩個(gè)差役,面無表情地舉著“奉旨填川”的木牌。后面跟著的,是像王重文這樣的青壯年,再后面是婦孺,最后是幾輛牛車,載著實(shí)在帶不走的家當(dāng)——一口鐵鍋、半袋雜糧、幾床破被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走出三里地,王重文回頭望。藕塘灣已經(jīng)模糊成一片青灰色的輪廓,只有祠堂那棵老槐樹,還高高地矗立著,像一只揮別的手。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塘邊聽到的童謠,是隔壁王老漢的孫子在唱: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江西填湖廣喲,湖廣填四川。填得月兒圓喲,填得人團(tuán)圓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童聲清脆,卻讓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二、路上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頭一個(gè)月,走的是旱路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從麻城到江陵,四百多里,他們走了整整二十天。路上看到的,是成片的荒田、倒塌的房屋,偶爾有野狗在廢墟間刨食,眼睛里泛著綠光。瘟疫剛過去不久,有些村子幾乎絕了戶,村口的土地廟前,白幡還在風(fēng)中飄著,紙錢灰被風(fēng)吹得打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的草鞋磨破了三雙。腳底先是起泡,泡破了流血,血干了結(jié)痂,痂又被磨破。每走一步,都像踩在刀尖上。但他不敢停,隊(duì)伍里有個(gè)規(guī)矩:掉隊(duì)的人,就再也跟不上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夜里,他們擠在廢棄的破廟或者殘存的屋檐下。男人們輪流守夜,防的不是強(qiáng)盜——這年頭,強(qiáng)盜也餓死了——防的是狼。王重文永遠(yuǎn)記得那個(gè)月夜,他守后半夜,看見對(duì)面山坡上一對(duì)對(duì)綠瑩瑩的光點(diǎn),忽遠(yuǎn)忽近,像鬼火。那是狼群。他握緊柴刀,手心全是汗,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,那些綠光才漸漸隱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同行的王老漢咳嗽了一路。他五十多了,本來不該來,可兒子死在去年的瘟疫里,兒媳改了嫁,留下個(gè)九歲的孫女蓮。“我得給蓮丫頭掙條路?!彼偸沁@么說。可走到江陵時(shí),王老漢倒下了,高燒不退,渾身打擺子。郎中說是傷寒,沒得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臨死前,王老漢把王重文叫到跟前,枯瘦的手抓著他的手腕,力氣大得驚人。“文娃子……我、我不行了。蓮丫頭……交給你了。”他渾濁的眼睛里滾出兩行淚,“你答應(yīng)我,把她帶到四川,給她……給她找塊地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重重點(diǎn)頭。王老漢笑了,笑容僵硬在臉上。他們用草席裹了他,埋在了路旁的山坡上。沒有墓碑,王重文折了根柳枝插在墳頭。小蓮哭得暈過去三次,醒來后,就死死拽著王重文的衣角,再也不肯松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到了江陵碼頭,他們改走水路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長(zhǎng)江在這里已經(jīng)變得寬闊,渾濁的江水滔滔東去——而他們要逆流而上。雇的是三艘“歪屁股”木船,這種船頭尖尾寬,吃水淺,適合走險(xiǎn)灘。船老大是個(gè)獨(dú)眼老漢,說話粗聲粗氣:“上船可以,丑話說前頭,三峽那一段,是鬼門關(guān)。每年都有船翻,尸首都找不到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把身上最后二十文錢都給了他。船老大掂了掂,塞進(jìn)懷里:“聽天由命吧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上船時(shí),王重文看到碼頭另一側(cè),有一隊(duì)被麻繩捆著手的移民。大約四五十人,男女老少都有,被一根長(zhǎng)繩串著,像一串螞蚱。押解的兵丁揮舞著皮鞭,呵斥著讓他們快走。一個(gè)孩子要小解,哭著喊“我要尿尿”,兵丁不耐煩地解開他手上的繩結(jié):“快點(diǎn)!就你事多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后來王重文才知道,這些人不像他們,是與官府簽了同意移民書的。這些人是被“奉旨押解”的移民,因?yàn)椴辉副尘x鄉(xiāng),就被官府強(qiáng)征,捆著上路的。從那以后,“解手”就成了大小便的隱語,帶著屈辱的印記,在移民中流傳開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木船撐離了岸。小蓮緊緊挨著王重文,小聲問:“重文叔,四川還有多遠(yuǎn)?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望著西邊層疊的群山,搖搖頭:“不知道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真的不知道。前方是三千里的水路,是無數(shù)個(gè)險(xiǎn)灘急流,是傳說中“猿猱欲度愁攀援”的絕壁。他懷里揣著的那包故鄉(xiāng)的土,此刻重得像塊石頭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三、夔門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船過巫峽時(shí),下起了雨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不是江南那種綿綿細(xì)雨,是三峽特有的“白雨”,雨點(diǎn)又大又密,砸在江面上,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。兩岸的絕壁在雨霧中時(shí)隱時(shí)現(xiàn),像巨人的身影,沉默地俯視著江面上這幾只渺小的木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船老大喊:“抓緊了!前面就是瞿塘峽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話音剛落,船身猛地一震。王重文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船往前沖,江水在這里突然變窄,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。這就是夔門——長(zhǎng)江三峽的東大門。兩岸懸崖壁立千仞,最窄處不足百米,江水?dāng)D過這道門,怒吼著,翻滾著,形成一個(gè)個(gè)巨大的漩渦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們的船像片樹葉,在浪尖上拋起、落下。女人和孩子開始嘔吐,哭聲、叫聲混成一片。船老大赤著腳站在船頭,嘶吼著指揮船工:“左舵!撐??!撐住??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死死抱住桅桿,另一只手護(hù)著小蓮。江水撲上甲板,冰冷刺骨。他看見前面那艘船被一個(gè)漩渦卷住,船身劇烈傾斜,船上的人像下餃子一樣掉進(jìn)江里,連呼喊都來不及,就被濁浪吞沒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王嬸——!”有人凄厲地喊。是前面船上的,王重文認(rèn)得,是藕塘灣的李家媳婦,懷里還抱著個(gè)吃奶的孩子。他眼睜睜看著她在水里撲騰了兩下,就消失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那一瞬間,王重文腦子里一片空白。他忽然想起母親的話:“要是實(shí)在難,就回來。”可回頭望去,只有滔滔江水,來路早已淹沒在群山之后?;夭蝗チ?,從踏上這條路開始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們的船奇跡般地沖過了最險(xiǎn)的一段。當(dāng)江面重新變得開闊時(shí),所有人都癱倒在甲板上,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。船老大數(shù)了數(shù)人,三十七人的隊(duì)伍,現(xiàn)在剩下三十一。六個(gè)人,永遠(yuǎn)留在了夔門的江底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四、生根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真正踏上四川的土地,是一個(gè)月后的事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船在瀘州靠了岸。這里已經(jīng)是川南,但舉目望去,依然滿眼荒涼。碼頭上零星有幾個(gè)挑夫,皮膚黝黑,說著一種奇怪的方言——調(diào)子軟軟的,尾音拖得很長(zhǎng),和湖廣話相似,又不太一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差役發(fā)話了:“我們?cè)谶@里轉(zhuǎn)船沿沱江向北走。一個(gè)月后,王重文一行人到了目的地簡(jiǎn)州。差役說,在簡(jiǎn)州地面上,看見荒地就開,插根樹枝作記號(hào),那地就是你的了。三年后去衙門報(bào)備,領(lǐng)地契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人群沉默了一會(huì)兒。然后,像終于意識(shí)到已經(jīng)到達(dá)目的地,爆發(fā)出一種復(fù)雜的情緒——有解脫,有茫然,也有恐懼。真的要在這里安家了嗎?這荒草叢生的地方,這陌生的土地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牽著小蓮,跟著王姓的幾戶人,往東走了一天。他們盡量沿著河邊走,有水才能活命。晚上,來到離陽化河幾里地的一條溝里,堂兄王重山說:“重文哥,我看我們就在這兒吧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那是一片坐北朝南的緩坡地,坡下有條小溪,水很清,小溪旁有幾十畝低洼地,是種稻子的好地。坡上長(zhǎng)滿了齊腰深的茅草,撥開草,下面是黑油油的泥土。王重文跪下來,抓起一把土,放在鼻子下聞,又用舌頭舔了舔,眼睛亮了:“肥!比藕塘灣的田還肥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大家歡呼起來。男人們開始砍樹搭棚子,女人去溪邊取水,孩子們?cè)诓輩怖镒轿涷?。王重文選了一塊稍平的地方,鄭重地打開那個(gè)布包。他先抓出一把故鄉(xiāng)的土,輕輕撒在地上;然后取出一粒稻種,埋進(jìn)土里。做完這些,他跪下來,朝著東邊的方向,磕了三個(gè)頭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后來,他們把這條溝叫紅家灣,?意是紅紅火火的家園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第一年是最難的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棚子漏雨,夜里能看見星星。開荒全靠一雙手、一把鋤頭,茅草的根扎得深,挖起來虎口震裂。糧食很快就吃完了,只能挖野菜、剝樹皮。小蓮有一回誤食了毒蘑菇,上吐下瀉,王重文背著她連夜跑了二十里山路,找到一個(gè)懂草藥的土郎中,才撿回一條命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但他們活下來了。而且,這片土地確實(shí)肥沃。春天撒下的稻種,秋天居然收了一小袋谷子——雖然不多,但那是他們親手種出來的、屬于自己的糧食。辣椒也活了,紅艷艷地掛在枝頭,摘下來炒野菜,那股辛辣的味道,一下子就把舌頭喚醒了,連帶著整個(gè)身體都暖和起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第二年,他們建起了真正的房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用的是湖廣老家的樣式——吊腳樓。底層架空,防潮防蛇;二樓住人,有寬敞的堂屋和回廊。雖然材料簡(jiǎn)陋,但格局是故鄉(xiāng)的格局。上梁那天,王重文特意在正梁上刻了一行字:“湖廣麻城孝感鄉(xiāng)藕塘灣王氏,康熙三十年立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有了房子,就有了家。移民們開始互相走動(dòng)。東邊坡上的馬家,是從湖南永州來的;西邊壩子里的唐家,祖籍江西吉安。口音不同,習(xí)俗各異,但命運(yùn)相同。他們交換種子,互通有無,紅白喜事互相幫襯。漸漸地,麻城話里摻進(jìn)了永州腔,吉安調(diào)里混入了湖北音,一種新的方言,在這片土地上慢慢孕育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第三年秋天,王重文去了一趟簡(jiǎn)州城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一是為了報(bào)備土地,領(lǐng)地契;二是想買頭牛。開荒靠人力太慢了,有頭牛,就能多開幾畝地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簡(jiǎn)州城比三年前熱鬧多了。街上能看到各種口音的人,店鋪也開了不少。最讓王重文驚訝的,是城東正在修建的一座大院子——飛檐斗拱,青磚灰瓦,門楣上掛著匾額:“湖廣會(huì)館”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站在門口看了很久。里面?zhèn)鱽硎煜さ某〕唬€有熱干面的香味——那是故鄉(xiāng)的味道,穿越千山萬水,在這里重新生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地契順利領(lǐng)到了。是一張泛黃的宣紙,蓋著簡(jiǎn)洲州知州的大印,寫著:“今有移民王重文,墾荒水田十二畝,旱地八畝,準(zhǔn)其永業(yè)?!蓖踔匚陌训仄踬N身藏好,感覺心終于落到了實(shí)處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牛沒買成,太貴了。但他用賣山貨的錢,買了把小鐵犁?;厝サ穆飞希叩煤苈?,第一次有心情看看這片土地。三年了,當(dāng)初的荒坡已經(jīng)變了樣——梯田一層層疊上去,像大地的階梯;田埂上種了豆子,開著小紫花;吊腳樓散落在山腰,炊煙裊裊升起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快到家時(shí),他看見小蓮站在坡上等他。十二歲的小姑娘,穿著補(bǔ)丁衣服,但臉色紅潤(rùn),眼睛亮晶晶的?!爸匚氖?!”她跑下來,接過他背上的鐵犁,“王嬸說,后山的橘子熟了,可甜了!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摸摸她的頭。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(zhǎng),投在新開墾的田地上。他忽然想起王老漢臨死前的眼神,想起那六張消失在夔門江面的面孔。他們沒能看到的這一切,他替他們看到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這塊土地,終于接納了他們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五、余音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康熙三十八年,王重文娶了媳婦。是西壩唐家的女兒,祖籍江西,說一口地道的“湖廣四川話”?;槎Y按照老家的規(guī)矩辦,又摻進(jìn)了本地的習(xí)俗。新娘跨火盆,是楚俗;新郎踢轎門,是川習(xí)。兩邊的親戚都來了,坐了二十桌,吃的菜有麻婆豆腐、回鍋肉,也有腌制的臘魚、臘肉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洞房花燭夜,妻子從嫁妝箱底取出一個(gè)小布包,和王重文當(dāng)年帶出麻城的一模一樣。打開,里面也是一捧土?!拔业f,這是從江西老屋門前取的土。讓我?guī)恚湍愕耐梁显谝黄?。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把自己的那包土也取出來——只剩下一點(diǎn)點(diǎn)了,大部分已經(jīng)撒在了這片土地上。兩捧土合在一處,再也分不清哪是湖廣,哪是江西。他們把這捧土埋在屋后的山坡上,種了一棵橘子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樹一年年長(zhǎng)大,開花,結(jié)果。橘子很甜,籽很多。孩子們把籽吐在地上,第二年,又冒出新的樹苗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乾隆二年,王重文六十八歲。他已經(jīng)是個(gè)兒孫滿堂的老翁了。家里有三十畝水田,二十畝旱地,一頭牛,兩匹馬。大兒子在簡(jiǎn)州城里開了個(gè)小雜貨鋪,專門賣湖廣來的特產(chǎn);二兒子讀書,考中了秀才;小女兒嫁給了重慶府一個(gè)鹽商的兒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被推舉為族長(zhǎng)。他召集族人,每家每戶捐款在后山上修了一座寺廟,取名太平寺,保佑天下太平,家族及鄉(xiāng)鄰繁榮昌盛,人們安居樂業(yè),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,五谷豐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清明節(jié),他帶著全家去上墳。墳地在對(duì)面山上的向陽坡,那里埋著他的父母——當(dāng)然只是衣冠冢,真正的墳在麻城藕塘灣,他這輩子是回不去了。旁邊還有一塊小碑:“王公老漢之墓”,那是他給小蓮的爺爺立的,雖然連尸骨都沒有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焚香,燒紙,磕頭。青煙裊裊升起,散在春風(fēng)里。小蓮——現(xiàn)在該叫蓮姑了,已經(jīng)是三個(gè)孩子的母親——跪在爺爺墳前,輕聲說:“爺爺,我們?cè)谶@兒,過得挺好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站在高處,俯瞰這片土地。梯田像綠色的波浪,一直綿延到溝對(duì)面;村落散布在整條溝間,雞犬之聲相聞;遠(yuǎn)處的陽化河像一條玉帶,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光。四十年,兩代人的時(shí)間,荒原變成了家園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他想起那個(gè)離鄉(xiāng)的早晨,母親含淚的眼睛;想起夔門江面的驚濤駭浪;想起第一捧收獲的稻谷;想起地契上手寫的“準(zhǔn)其永業(yè)”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融化在這片土地的炊煙里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爹,”大兒子走過來,“族譜該續(xù)了。您重孫輩的,都十七個(gè)了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王重文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是該續(xù)了。從“始祖公王重文,字輩排行為:“重庭文仕開,子有國(guó)興富,槐堂金王滿,永遠(yuǎn)耀光清”,原籍湖廣麻城孝感鄉(xiāng)藕塘灣”,到如今在四川開枝散葉的第四代。每一筆,都是一個(gè)故事,一段人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那天晚上,他坐在堂屋里,就著油燈,開始寫族譜的最后一頁。寫完后,他翻到扉頁,在“湖廣麻城孝感鄉(xiāng)”下面,工工整整地添了一行字: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此心安處,即是吾鄉(xiāng)?!?lt;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尾聲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合上族譜,窗外的雨還在下,一輩輩傳下來的天祖在湖廣填四川時(shí)的故事,一直在腦海縈繞,驅(qū)之不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走到窗前,推開窗戶。這座我生長(zhǎng)的城市,此刻籠罩在雨霧中。高樓大廈的霓虹倒映在濕漉漉的街道上,遠(yuǎn)處沱江大橋的燈光連成一條流動(dòng)的星河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三百多年過去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夔門的崖壁還在,只是旁邊修了高速公路;簡(jiǎn)州的碼頭舊址還在,只是已無船只停泊,高速鐵路公路發(fā)達(dá),水運(yùn)停了;湖廣會(huì)館還在,現(xiàn)在是文物保護(hù)單位,門口掛著“移民博物館”的牌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而我的血管里,依然流淌著那捧土的氣息——湖廣的、江西的、四川的,早已混合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我說著一口地道的四川話,但仔細(xì)聽,尾音里還藏著楚地的抑揚(yáng);我愛吃火鍋,那種麻辣鮮香,是三百年前那顆辣椒籽的后代;我甚至在做夢(mèng)時(shí),偶爾會(huì)夢(mèng)見一片藕塘,雖然我從未去過麻城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此心安處,即是吾鄉(xiāng)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終于明白了曾祖父的曾祖父寫下這句話時(shí)的心情。故鄉(xiāng)從來不是一個(gè)地點(diǎn),而是一種狀態(tài)——當(dāng)你把根深深扎進(jìn)一片土地,當(dāng)你把血汗淚都澆灌進(jìn)去,當(dāng)你的子孫在這里出生、成長(zhǎng),那么,這里就是故鄉(xiāng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江水還在流,從楚地到蜀地,從過去到現(xiàn)在。它記得所有離別的淚,所有路上的血,所有生根的痛與歡欣。而它依然沉默,只是日日夜夜,向西,向西,把一代代人的故事,帶向更遠(yuǎn)的遠(yuǎn)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關(guān)上窗,雨聲漸瀝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那三百年的江聲,原來一直在我血脈深處,滔滔不絕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 注:本文以老輩人口傳故事為素材虛構(gòu)。文中圖片為A1生成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