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盼,原是一出連臺的戲。起先只懸著紅綢,靜待鑼鼓——是兒子該成家了。后來綢子換了粉的,在風(fēng)里飄著,軟軟癢癢的,那便是念著孫女了。日子一折一折唱過去,臺上光景流轉(zhuǎn),我的心也隨著那綢色,暗暗地?fù)Q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直到今年小滿,鑼鼓當(dāng)真響了,出來的卻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子。我心里那根粉綢子,輕輕地、輕輕地落了下來。也罷,兀自圓了場:這一折是《弄璋》,下一折再唱《弄瓦》便是。戲總要一出接一出地唱。我把落下的綢子仔細(xì)疊好,收進(jìn)心的箱底,總覺得來日還能抖開,還是簇新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孩子一天天見長,會笑了,會望著人咿呀了。我抱著這沉甸甸的、實實在在的暖,那箱底的念想,便也漸漸蒙上一層安心的塵。日子過著,仿佛真認(rèn)了這戲文的安排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如今孫子七個月,小人兒已有自己的脾性。偶有哭鬧,媽媽哄不住,奶奶哄不住,待到我接進(jìn)懷里,才漸漸收了聲,只余些微抽噎,溫溫軟軟地貼住肩頭。都說這是緣,是靈犀——戲臺上原只亮著一盞燈,光不偏不倚,就落在我與他之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前兩日,話趕話說到了當(dāng)初。兒子一句閑閑的話,像一粒冷石子,無意投入這潭漸靜的水里:“那時候啊,也是打了多少針才保住的……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正笑著的臉,驀地僵了。周遭聲音忽然退遠(yuǎn),只那句,一字一字,鐵錘般敲在耳膜上。打了多少針才保住的。原來這一折《弄璋》,并非水到渠成,竟是后臺一番嘔心瀝血的救場,才勉強拉開的幕。那顫巍巍的幕布后面,何嘗有過下一出的余地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仿佛看見,心中那座小小的、盼著的戲臺,倏然暗了。所有燈光,原本暖融融映著未來的喧騰,此刻全攏在當(dāng)下這唯一的、來之不易的小身影上。而臺下的看客,自始至終,也只我一個癡人。曾為那未謀面的孫女,在心里搭好錦繡的帳,描好黛青的眉,連她咿呀的聲調(diào)都仿佛聽過。如今才知,那帳是虛設(shè),那眉是水月,那聲是風(fēng)吟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低下頭,孫子正吮著小拳頭,發(fā)出滿足的哼哼。這溫度如此真,透過衣裳,熨帖著胸膛。我將他摟緊些,像要確認(rèn)這真實的全部分量。那箱底的念想,此刻不是蒙塵,而是恍然間,連箱子也杳然無蹤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場盼望,終于無聲無息地散了。也好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光既已全聚于這一處,我便好好地、穩(wěn)穩(wěn)地,只望定眼前這一片光吧。這光是暖的,沉的,沾著奶香與信賴的重量——是他哭鬧時誰也哄不住的倔,也是他見我來了便自然舒展的眉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無聲的戲,原來一直有回響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right;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025年12月15日 </b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