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天色還是蟹殼青時(shí)，我便到了。瘦西湖的湖水靜得沒有一絲皺紋，像一整塊未啟封的深色琉璃。白塔與五亭橋的輪廓印在水底，比真實(shí)的更多一分圓融，仿佛夜的夢還未醒透，沉在清涼的底下繼續(xù)睡著。忽然，東邊天際像有誰不經(jīng)意間潑翻了一硯胭脂，那紅便化開了，先是羞怯的一抹，繼而決絕地漫上來，染透了半幅天幕，又盡情地傾倒入湖中。霎時(shí)間，一湖的琉璃碎了，漾開的盡是溫潤的霞光，水里也燒起一片無聲的、流動(dòng)的火焰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太陽終究是探出來了，并不刺目，倒像一顆溏心的蛋黃，溫溫地貼著云層的邊緣。那云是魚鱗狀的，薄薄的，一片壓著一片，此刻被光線從底下一點(diǎn)燃，邊緣便鑲上了熔金的光。金光又跳下來，在彎彎曲曲的木質(zhì)棧道上流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棧道安靜地依偎著幾株紅杉，杉樹的針葉經(jīng)了霜，是一種沉靜的銹紅色，與棧道原木的暖黃、湖水的金紅依偎著，層層疊疊的，是冬日才肯調(diào)出的顏色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的影子被拉得長長，斜斜地印在棧道上。目光掠過水面，便尋著了更遠(yuǎn)的景。棲靈塔瘦長的影，熙春臺婉約的廓，都在這面巨大的鏡子里安然棲居，隨著微波輕輕地、夢一般地晃。忽然，“?！钡囊宦曒p響，一只麻鴨不知從哪兒鉆出來，扁平的喙在倒影的塔尖處一點(diǎn)，便漾開一圈漣漪，將清晰的影揉皺，揉碎，化成一片閃爍不定的光斑。等水面漸漸平復(fù)，那影又從虛無中聚攏來，恢復(fù)先前的模樣，只是添了幾分生動(dòng)的、水潤的鮮活。岸邊的柳，葉子已有些稀疏了，千絲萬縷地垂向水面，尖兒時(shí)不時(shí)地點(diǎn)一下，像在試探水溫，又像與自己的倒影牽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風(fēng)是涼的，帶著湖水特有的、清冽的氣息，拂在臉上，卻讓人心里生出暖來。天是那種越來越高、越來越遠(yuǎn)的藍(lán)，澄澈得沒有一絲渣滓，將這一切繁華而靜好的顏色，穩(wěn)穩(wěn)地托住。晨練的老人緩緩地移著步子，他們的身影融化在光里，成了這畫卷里最安然的一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這一刻，我心里滿溢著一種簡單的、充盈的喜悅。這喜悅并非因?yàn)榈玫搅耸裁矗瓜袷菬o意間推開了一扇常常經(jīng)過卻從未留意的門，發(fā)現(xiàn)里面竟藏著一個(gè)完整而光華燦爛的世界。這世界的豐美，無需代價(jià)，只需你肯早一刻離開溫軟的枕衾，將自己交予這一個(gè)清晨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能在循環(huán)往復(fù)的尋常光陰里，為自己截取出這樣一片全然屬于自己的、與美靜靜相對的時(shí)辰?？吹镁昧耍菨M湖的霞光，那戲水的鴨，那低垂的柳，仿佛不只是映入我的眼，竟一絲絲地，淌到我的心里來了，將胸膛里也映得一片透亮溫暖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朝霞是不會天天都如此的。也正因如此，今晨的邂逅，才成了私藏的一份確幸。這滿湖的光影，這蘇醒的世界，都在輕輕地說：生活本身，便是最值得熱愛的浪漫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