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搬新家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?冬青蹲在客廳里整理那一箱箱的書籍,陽光斜斜地照進(jìn)來,暖洋洋的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些書在親戚的雜物間寄放了很長一段時間,算算應(yīng)該有十五六年了吧?有一點點潮濕,書頁已經(jīng)微微泛黃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冬青一摞一摞地搬到陽臺上,得曬一曬再放進(jìn)書柜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好沉?。《喔杏X現(xiàn)在的力氣大不如前了。有幾本書掉到了地上,冬青回頭去撿,發(fā)現(xiàn)三毛那本《撒哈拉的故事》里有個折疊的紙條露出一角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?冬青輕輕抽出來,展開,看了兩行,她立刻就想起來了——是幾年前她寫給丈夫的一封信,后來是以郵件的形式發(fā)給他的——她感覺渾身乏力,便倚著沙發(fā),坐在一個蒲團(tuán)上,捏著信紙的兩角,重新看起來……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春生: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這些年無休無止地爭吵、冷戰(zhàn),我真的累了!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現(xiàn)在孩子已經(jīng)高考完畢,該是我們結(jié)束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的時候了。我保證,以下所說皆是肺腑之言,絲毫沒有賭氣的意思。請你暫且放下敵意,耐心傾聽,或許你會多一些客觀與寬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戶口本和結(jié)婚證我都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了,隨時可以去辦理離婚。對于我們來說,離婚一點都不復(fù)雜,我相信,我們會是民政局最簡單的一對——沒有房產(chǎn)的糾葛,以前,你總說我是因為仗著有一套房子才不給你好臉色的。終于有一天,我像甩掉一個包袱似的毅然決然地賣掉了房子。親朋好友都為我惋惜,我也很快就后悔了。但是,你連阻攔的勇氣都沒有。過了十年居無定所的日子,我依然沒有好臉色給你,你該知道不是房子的問題了吧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?我們也沒有經(jīng)濟(jì)的牽扯。你從來不過問我的工資,我也從來不曾掌控過你的錢包。這樣也好,我沒有什么好委屈的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沒有關(guān)于孩子歸屬權(quán)的異議,孩子已經(jīng)成年了,她有選擇的權(quán)利。我那天跟孩子說到離婚的事,她問我:“為什么現(xiàn)在才想起離婚?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我說:“怕影響你的學(xué)習(xí)唄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“拜托!請不要用這樣的借口好不好?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?”她哭了,“你如果真是為我著想,就應(yīng)該早點離婚,而不是讓自己委屈求全,也讓我在這么壓抑的環(huán)境里面生活?!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我也哭了,我愧對孩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她說,她誰都不跟。但是我不能不管,孩子跟著我,你應(yīng)該也沒有意見吧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結(jié)婚十九年,我們的感情自始至終都是隔著一堵墻的,只是這堵墻是不固定的,有時甚或是重疊著的。這堵墻有些是我用卑微的自尊和狹隘的思維從世俗中扒拉來的,也有的是別人強(qiáng)加給我的,反正是一道我無力逾越的屏障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你在我心里,早已不是丈夫,而是親人,一個我無法忽視的家庭一分子。更重要的,你是孩子的父親!我不能剝奪你對孩子的教養(yǎng)義務(wù)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承認(rèn)我笨,但我并不傻。早在十年前,我就發(fā)現(xiàn)你移情別戀了,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我對你的戀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——我給不了你的溫暖,有人愿意給你,也算是一種補(bǔ)償吧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每當(dāng)看到你兩頭奔波兩頭遮掩的時候,我的可憐遠(yuǎn)遠(yuǎn)多過妒忌。我不會譴責(zé)你什么,愛情本來就沒有對錯之分,我也不相信有永久的愛情?;橐霾贿^是搭伙過日子,對愛情,我更不會抱太多奢望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在外人眼里,你忠厚老實,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;你為人熱情,孝順老人,疼愛孩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只有在我面前,你像變了一個人,你敏感多疑、脾氣暴躁、斤斤計較。說實在的,跟你呆在一起,連空氣都是窒息的。但是,你在該回來的時候沒有到家,我又會擔(dān)心。打你電話,你就沖我吼,說我查你行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你不思進(jìn)取,前怕狼后怕虎,還死要面子。偏偏我又是個愛折騰的人,我嘗試過很多生意,你不僅不幫忙,還冷嘲熱諷。我每失敗一次,你就多了一條數(shù)落我的理由。哪怕是某個東西壞了,你都會賴在我頭上:“什么東西到了你手上就壞 !”我不能反駁,否則,會說我錯了還犟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雖然懦弱,卻偏偏清高,所以我只好用我的冷漠來掩飾我的脆弱,或者說,用我的冷漠作無聲的抗議!我也知道我沒有給過你好臉色,那是因為長期的郁悶在臉上蒙了一張不待見的面具,粘住了皮肉,揭不下來了。有時候我明明不生氣了,甚至在心里已經(jīng)笑了。但是面對你的時候,我的臉依舊冷颼颼地板著,這一點還請你諒解。我們只是性格不合,不是仇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?guī)状胃闾岬诫x婚的事,你都暴跳如雷:“離就離!嚇唬誰呢?!”然后摔門而去,一次也沒落到行動上。這已經(jīng)是第三封信了,希望這一次能給我回復(fù)。你也可以說出你的想法和感受,也許我誤會你了呢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話說出來了,我的心情也好多了。我只希望你看在孩子的份上,不再自暴自棄。不悲觀,不賭氣,放松心情,愛惜身體,我便感激不盡了!從此以后,一別兩寬,各自安好!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信,沒有落款,沒有日期。冬青記得這封郵件發(fā)出去很久也沒有收到回復(fù),她當(dāng)面問他:“郵件收到了嗎?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他不回答,不辯解,每天照樣冷著臉進(jìn)進(jìn)出出。他不想離婚,他還需要婚姻這塊遮羞布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冬青沒有再逼迫。反正不會再婚,離不離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她之所以一忍再忍,不僅僅因為不想孩子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,還因為,她知道春生的戀情是沒有結(jié)果的,不忍心將他掃地出門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?女兒上大學(xué)后,她獨自去了陌生城市打拼。春生負(fù)責(zé)女兒的學(xué)費(fèi),她負(fù)責(zé)生活費(fèi)。冬青每年回家兩次,維持表面和睦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如今,女兒工作了,他們在老家建了新房,還欠著債。這次回來,她看見春生忙前忙后——建房、裝修、置辦家具都是他在打理。他們依舊沒多少話,但畢竟還是一家人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廚房傳來炒菜的聲音,油煙機(jī)的嗡鳴,鍋鏟碰撞的脆響。冬青抬眼望去,春生微駝的背影在灶臺前移動,鬢角已經(jīng)有了白發(fā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冬青想起一些細(xì)碎的往事——他給她和女兒買衣服、鞋子,自己一年到頭都舍不得添一件新衣服。冬青給他買的,他都說不喜歡,給退了。冬青不在家的這幾年,他都定期去看望她的母親。母親總在她面前念叨春生的好,說他細(xì)心,什么都給她安排得妥妥當(dāng)當(dāng),叫冬青對他好點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冬青將信紙重新疊好。動作很慢,仿佛在折疊一段舊時光。那些尖銳的疼痛被歲月磨得圓鈍了,留下的是一種復(fù)雜的、無法言說的平靜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眼淚毫無預(yù)兆地掉下來,吧嗒吧嗒落在書頁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。不是悲傷,也不是喜悅,更像是某種釋然——對生活、對婚姻、對自己和春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她將紙條夾回《撒哈拉的故事》里,合上書,輕輕摩挲封面。三毛在撒哈拉找到她的荷西,她在自己的沙漠里走了這么些年,最終找到的不是愛情,而是另一種相守的方式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廚房的門開了,春生端著兩盤菜走出來,擺在餐桌上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“吃飯了?!彼f,聲音平平的,但不再冰冷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“哦?!倍鄳?yīng)著,走向餐桌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窗外陽光正好,落在新房子的地板上,明亮而溫暖。債務(wù)還在,沉默還在,那些年的傷痛不會消失——但此刻,一屋陽光,一桌飯菜,兩個不再年輕的人對坐著,開始一頓平常的午餐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或許就是婚姻最真實的模樣,不是童話,不是戰(zhàn)場,而是一條漫長的路。路上有荊棘也有野花,走著走著,那些當(dāng)初以為過不去的坎,最終都成了風(fēng)景的一部分。而生活,就這樣繼續(xù)著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