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鐵軌像被遺忘的脈絡(luò),靜靜躺在碎石鋪就的河床上,向遠(yuǎn)方延伸。電線桿一排排站成歲月的標(biāo)點,沉默地記錄著不再響起的汽笛。我曾在這里等過一列慢車,它噴著白煙,喘著粗氣,像是從上世紀(jì)走來的老人。如今站臺空了,信號燈熄了,只有枕木還固執(zhí)地數(shù)著年輪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有人沿著鐵軌走遠(yuǎn),背影被陽光拉得很長。那條岔路通向哪里?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。風(fēng)吹過稀疏的草,鐵軌在腳下微微發(fā)燙,像一段未完成的對話。我忽然想起,小時候也這樣走在軌道上,一步一格地往前跳,仿佛走完這條線,就能走到未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調(diào)車場曾是城市跳動的心臟,鐵軌如血管般密布,列車在此交匯、重組、出發(fā)。清晨的霧里,機車低吼著推著車廂緩緩移動,金屬碰撞聲清脆又孤獨。那時的空氣里總有煤灰的味道,混著機油和鐵銹,聞起來竟有些踏實——那是生活還在運轉(zhuǎn)的氣息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軌道在眼前分叉,像命運的岔口。黃色的邊緣在陽光下泛著光,像是提醒人們:選擇總有標(biāo)記。我蹲下身,手指撫過連接件,那些螺栓早已銹住,卻依舊咬緊彼此。也許有些路注定只能走一次,但每一道痕跡,都曾承載過重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老房子還在鐵軌邊守著,墻皮剝落得像舊照片的邊角。門前停著紅藍(lán)相間的三輪車,像是誰匆忙離開時忘了帶走的生活。左邊那棟窗臺上,還擺著一盆枯萎的花。鐵軌蜿蜒進霧里,仿佛通往某個被時間漏掉的角落,那里一切都沒變,只是沒人再回去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信號燈站在風(fēng)里,銹跡爬滿了它的臉。它不再說話,卻仍挺立著,像一位退役的老兵。我記得它亮綠燈時,整條線路就活了過來;紅燈一亮,世界便安靜下來。如今它成了沉默的紀(jì)念碑,守著一段不再通行的時光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橋橫跨在鐵軌上方,鋼鐵的骨架在暮色中泛著冷光。一對身影從橋下走過,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軌道。橋是連接,也是跨越,而他們走得那樣慢,仿佛不是趕路,是在告別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大人牽著孩子,一步一步走在鐵軌上。小孩蹦跳著,踩著枕木數(shù)數(shù),大人只是笑著,不催也不攔。橋在身后,廠房在前方,天空是淡淡的紫,像被水洗過的舊布。那一刻,鐵軌不再是運輸?shù)墓ぞ?,而是通往童年的引線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清晨的調(diào)車場裹在薄霧里,鐵軌像銀線織成的網(wǎng)。遠(yuǎn)處輸電塔聳立,像守護這片土地的巨人。工人們還沒來,設(shè)備靜靜趴伏,只有露珠在信號燈上打轉(zhuǎn)。這里曾喧囂如市集,如今卻靜得能聽見鐵軌熱脹冷縮的輕響——那是它在夢中翻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對男女坐在石塊上,狗趴在腳邊打盹。他們不說話,只是望著鐵軌盡頭。風(fēng)吹起她的發(fā)絲,他伸手替她別好。沒有目的地的坐,才是最奢侈的停留。鐵軌從來不只是出發(fā)與到達(dá),它也允許人中途停下,看云,等風(fēng),相愛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“駝峰作業(yè)警示牌”立在入口,字跡清晰得近乎嚴(yán)厲。禁止的車輛、禁止的物品,一條條列著,像鐵律??稍賴?yán)的規(guī)矩,也擋不住時間的侵蝕。如今牌前雜草叢生,落雨時,字跡會被泥水模糊——仿佛連規(guī)則,也終將被遺忘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那棟貼著白瓷磚的樓,曾是值班室,現(xiàn)在門窗緊閉。紅藍(lán)三輪車停在門前,像是主人剛?cè)ベI菜,隨時會回來。陽光斜照在墻上,剝落處露出灰暗的底色,像記憶被撕開的一角。這里曾有人喝茶、聊天、守夜,如今只剩風(fēng)穿過走廊的回聲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個人站在軌道中央,背影被夕陽鍍成金邊。鐵軌在他腳下分出無數(shù)條路,每一條都通向模糊的遠(yuǎn)方。電線桿投下長長的影,像時間的刻度。他不走,也不動,仿佛在等一列永遠(yuǎn)不會來的車,或是等一個早已下車的人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霧中的鐵路像一條沉睡的龍,電線桿是它的脊椎,一節(jié)節(jié)延伸進未知。碎石路上散落著舊螺帽和斷鐵絲,像是它蛻下的鱗片。這里沒有列車,也沒有人聲,只有寂靜在軌道上緩緩流動,比任何汽笛都更響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筆直的鐵軌刺入薄霧,像一根針縫合了天地。電線桿整齊排列,像送行的隊伍。紫色的天光下,一切都變得柔軟,連鋼鐵也有了溫度。我沿著它走了一段,腳下的碎石沙沙作響——那是大地在低語,說有些路,走過了就不會再有回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家三口走在鐵軌上,父親背著孩子,另一個小的在前頭跑。笑聲落在枕木上,被風(fēng)輕輕帶走。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交疊在一起,像一幅未完成的畫。鐵軌不再冰冷,它成了家的延伸,載著最輕也最重的幸福緩緩前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位老人挑著擔(dān)子走在軌道上,扁擔(dān)壓彎了她的背,卻壓不彎她的步子。兩個藍(lán)箱子晃著,像她一生的行李。身后兩位婦女站著說話,聲音低得聽不清。這鐵軌曾運過煤、糧、鋼鐵,如今也默默承載著普通人的生計,一擔(dān)一擔(dān),走得很慢,但從不停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人張開雙臂,像要擁抱整條鐵路;另一人舉起相機,想把這一刻釘在時光里。他們站在軌道中央,身后是延伸的線路和遠(yuǎn)處的黃房子。陽光明亮,風(fēng)也溫柔。有些人來鐵軌,不是為了離開,而是為了確認(rèn)自己還活著,還能奔跑,還能大笑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廢棄的軌道上,金屬支架高聳如墓碑。霧中樓宇若隱若現(xiàn),像另一個世界的輪廓。一個人影獨自前行,腳步輕得像怕驚醒沉睡的鋼鐵。這里曾車水馬龍,如今只剩寂靜在巡邏??烧沁@份荒涼,讓人聽清了心底的聲音——原來我們懷念的,從來不只是火車,而是那些坐著火車遠(yuǎn)去的人和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調(diào)車場空曠得能聽見風(fēng)的形狀。平行的鐵軌鋪展如琴鍵,只等一只無形的手來彈奏。遠(yuǎn)處幾個人影在移動,小得像棋子。他們還在工作,還在維持某種秩序。而我知道,總有一天,連這些身影也會消失。但此刻,鐵軌依然筆直,碎石依然潔白,像一封寫給未來的信,尚未寄出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原懷化南站貨運編組站留給人們的最后記憶,我用鏡頭記下了她最后的榮光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