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檐角的銅鈴還沾著晨霧的濕意，在我一腳踏進這巷弄時，最先撞進眼里的，竟是那樹燒得熱烈的柿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青瓦覆著老院的脊，灰磚墻上攀著幾縷暗綠的苔，而那柿子樹就斜斜倚在檐邊，枝椏疏朗如墨筆撇捺，卻綴滿了密匝匝的橙紅。像誰把深秋的暖陽揉碎了，一顆顆嵌在枝上——風(fēng)一吹，葉早落盡了，只剩圓滾滾的柿子晃著，撞得枝椏輕響，倒比銅鈴更像這巷里的鐘，敲著“歲歲安”的調(diào)子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賣糖畫的老人說，這顆樹是巷口老李家傳了三代的，從前日子緊，秋深時摘了柿，曬成餅?zāi)艿职攵募Z。如今巷子改成了老街，游客裹著相機來，沒人再急著摘柿了，任由它們掛在枝上，成了巷里的“紅燈籠”。我仰頭望去，有顆柿子離檐角極近，像要蹭著那雕花的瓦當(dāng)——瓦當(dāng)上刻著纏枝蓮，是舊時匠人的手藝，紋路里積著細塵，倒襯得那柿子更加鮮活，紅得像能滴出蜜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順著巷子往里走，石板縫里鉆出幾莖細草，盡頭立著一座石塔。塔是清時所建，塔角懸著銅鈴，風(fēng)過處響得輕緩，像老人低低的咳嗽。塔身上的浮雕早被風(fēng)雨磨得柔和，卻還辨得出“漁樵耕讀”的紋樣，而塔側(cè)的柿樹，枝椏竟探到了塔的第三層，一顆柿子就懸在“耕夫”的肩頭，像他剛從田里摘回來的收成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巷口的“良方茶社”挑著布簾，竹椅上坐著穿藍布衫的老者，面前蓋碗里的茶湯浮著白沫。我要了杯桂花烏龍，茶煙繞著鼻尖時，恰好望見窗外的柿樹——陽光終于掙開霧，在柿面上鍍了層金，有顆熟透的柿“咚”地落下來，滾到茶社的門檻邊。穿漢服的姑娘笑著彎腰去撿，指尖剛碰到柿皮，又忽然縮回手：“留著吧，掛在枝上好看。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老者聽見了，呷口茶說：“這柿啊，掛著比吃著金貴。從前這巷里的人，哪家蓋房上梁，都要在檐下掛串柿，討個‘事事如意’的彩頭?，F(xiàn)在不用討了，可這樹還在，年年紅給咱們看?！?lt;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我捧著茶碗出神。塔角的鈴還在輕響，茶煙裹著桂香漫過窗欞，那一樹柿就立在舊檐與新茶之間——它見過這巷里的炊煙，見過石板上的布鞋與皮鞋，見過塔鈴的銅綠積了又薄，薄了又積，卻始終把紅透的秋，年年歲歲端給這巷子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臨走時，我摸了摸那棵柿樹的干，樹皮糙得像老者的掌紋。風(fēng)又起，枝上的柿子晃了晃，竟有顆落進了茶社的竹籃里。老板笑著拾起來，塞給我：“帶回去吧，這是咱巷子的‘如意’?！?lt;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我攥著那顆柿子走在巷口，回頭望時，塔鈴、青瓦、紅柿與茶社的布簾疊在一處——舊的檐角撐著新的茶煙，紅透的柿裹著百年的風(fēng)，原來時光從不是越走越遠，而是把“年年”織成了線，一頭拴著老院的瓦當(dāng)，一頭系著手里溫軟的紅柿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