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兒時的彌渡街子天,是寅街西山彝民下山趕街的日子,谷家北院大門前的趕街路,總被山野的氣息裹得滿滿當當。彝民們的肩頭上后背上除了常年挑著或背著不變的柴薪、木料和栗炭外,婦女背上的小籃里還藏隨季節(jié)流轉(zhuǎn)的山野珍味,每一樣都帶著山林的清潤與熱烈,勾著孩子們的饞蟲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春季的小籃最是鮮活。彝族婦女的竹籃里,香春芽帶著濃郁的辛香,嫩紅的芽葉裹著晨露,仿佛剛從枝頭摘下;全株散發(fā)出一股濃郁腥臭氣味的魚腥菜,仿佛剛從死魚堆里撈出散發(fā)出的腥臭味;新鮮的樹頭菜,枝葉鮮紅嫩脆莖多肉刺,與臘肉炒食則下咽時味略苦而不澀;泡在清水中的蕨菜,卷著的芽尖像攥緊的小拳頭,脆嫩多汁,以及帶著蜜香的“爪花”,經(jīng)水漂過后隨手抓一把放進油鍋里與肉炒食,滿是春天的清甜與肉香,縈繞舌尖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夏日的背簍藏著最勾人的酸甜。立夏前后,彝山的櫻桃樹掛滿了晶紅的果實,彝族婦女便挎著小籃穿梭在林間采摘,再背著沉甸甸的一籃櫻桃,沿著山路往壩區(qū)村鎮(zhèn)趕。她們前額掛著背索,后背被櫻桃籃壓得微微彎曲,滿頭大汗、風(fēng)塵仆仆地從我們村經(jīng)過時,總會扯開含有彝音的嗓子沿村叫賣:“櫻桃的,賣了——”那聲音帶著山野的質(zhì)樸,穿透街子天的喧鬧,直直鉆進孩子們的耳朵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聽到有彝腔口音的叫賣聲,我們在家玩著的孩子立馬像被勾了魂,纏著大人軟磨硬泡要跑出門我去買,盡管小伴們有的裝哭耍懶,有的拉著父母的衣角晃來晃去,嘴里不停念叨:“買櫻桃嘛,我要吃櫻桃!”可俗話說“櫻桃好吃樹難栽”,那會兒櫻桃樹極難栽活,結(jié)果的樹少之又少,價錢自然不便宜,5角一盅!那個年代,多數(shù)父母手上沒幾個零碎錢,大多時候我的父母只能摸摸我的頭,哄著說“下次再買”,終究沒能滿足我們兄妹的饞愿。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家小朋友,捧著父母用血汗錢買來的櫻桃,用小右手輕輕捏起一顆,小心翼翼地送進嘴里,“嘖嘖嘖”的咀嚼聲清晰地傳來,那滿足的神情、酸甜的滋味仿佛能透過空氣傳到我跟前。我忍不住咽著口水,跟著悄悄咂嘴,心里滿是渴望:哪怕只有一分錢,能買幾顆櫻桃嘗嘗也好??!除了櫻桃,六月的背簍里還有黑紅的野楊梅,熟透了的表皮裹著薄薄的白霜,酸中帶甜,讓人忍不住瞇起眼睛;青綠的多依掛在多依樹的枝椏上,硬脆的果肉帶著濃浪酸味,卻越嚼越酸,是夏日防睡的催醒果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秋季的竹籃滿是醇厚的香氣。又酸又甜像小蘋果的花紅壓彎了竹籃邊緣,粉中略黃的果皮上的白霜還未褪去,咬開一口,汁水酸甜多汁;鮮紅的花椒串成小束,麻香隔著老遠就能聞到,是家家戶戶調(diào)味的好幫手;最稀罕的是那幾樣山菌——干巴菌帶著獨特的肉香,紋理緊實,炒肉最是下飯;牛肝菌肥厚飽滿,菌香濃郁;雞樅頂著傘蓋,脆嫩鮮甜,每一樣都是餐桌上難得的珍饈;還有紅得透亮像荔枝似的雞嗦果,剝開粉紅的果殼,亮白的果肉綿軟內(nèi)有棗狀似的核,甜中帶酸,以及帶著獨特香氣的野八角,是彝民們特意采摘來售賣的調(diào)味寶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冬日的背簍藏著溫潤的甜。布袋里的松子飽生生的,褐色的外殼帶著松脂的清香,磕開后果仁油潤香甜,越嚼越有滋味;密封的陶罐里,金黃的蜂蜜裹著細碎的花粉,彝民們小心翼翼地提著罐子,生怕晃灑了這珍貴的甜。揭開蓋子的瞬間,濃郁的甜香便漫了開來,黏稠的蜜液順著罐口往下淌,亮晶晶的,是冬日里最奢侈的味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彝民們背著這些山野饋贈,走在趕街路上,竹籃、背簍碰撞出細碎的聲響,山野的清香、果實的酸甜、蜂蜜的甜潤與街子天的煙火氣交織在一起,成了兒時最難忘的記憶,那味道,至今想起仍讓人回味無窮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