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掃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高粱米多用作飼料或釀酒，老家少有人種。即便種了，也多半不在意收成。那制作掃帚的高粱毛毛，才是他們真正看重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掃帚是每家都離不開的物什。我十來歲時(shí)，父親便逼著學(xué)綁扎掃帚扎了拆，拆了扎，反復(fù)幾次，每一招一式，都藏著少年人無聲的抗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參加工作后，娶了當(dāng)?shù)氐墓媚?。岳父母每年都會在包谷地四周間種高粱，不為收糧，只為秋后那兩捆紅艷的高粱毛毛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岳父家沒人會扎掃帚。農(nóng)閑時(shí)，他們便請村里一位老人幫忙。老人耳背，手腳顫巍巍的，看著并不利索。他先砍來兩年生的竹子，避開竹節(jié)，劈成篾條，去黃留青，入水浸泡。含水柔韌，薄而均勻的青蔑，捆扎時(shí)才不易斷。接著打理高粱毛毛：每根削去一半，紅穗對齊，用短篾條束成酒杯粗細(xì)的一把，木槌細(xì)細(xì)捶打緊實(shí)，碼放備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待一切就緒，方才開始捆扎。他抽出一根長篾，一頭系在柱上，另一頭卡進(jìn)一束秸稈里、靠近穗尾的位置，緊繞一圈。再拿一支，篾條斜著向稈部用力，纏上第二圈，與上一圈隔著二指寬。如此往復(fù)，扎進(jìn)七支，繼續(xù)間隔三指寬往上纏繞，直至需要的長度。掃帚的骨架便悄然成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隨后，用平口改錐在捆好的帚把上鉆孔，位置正在篾圈中央。篾條向紅穗方向斜著，與篾圈錯(cuò)落交叉，穿過一孔又一孔，直到紅穗旁。用余下的篾條扭成繩，逐一串聯(lián)在捆扎秸桿束的篾條上，剪掉毛刺，砍掉掃帚兩頭多余部分，往柄心穩(wěn)穩(wěn)楔入一根老竹簽，最后搬一塊石頭壓半天。一把結(jié)實(shí)挺括的掃帚，就這樣靜靜地呈現(xiàn)于眼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一年給老人打下手，第二年便獨(dú)自重拾少年的記憶。選竹、破竹、劈篾、去黃、削桿、束秸、捆扎、整形、打簽……一套流程如行云流水，不僅比老人快了很多，也省了工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古人說“技多不壓身”。從前心里不服的、手上抗拒的，誰知離開土地多年，竟又在某個(gè)安靜的周末，與這來自土地的記憶重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扎好的掃帚，掃過岳父家的院子，掃過親戚家的堂屋，也換回了為數(shù)不多的錢鈔。后來，最大的兩塊土地上面建了尾礦庫，其它改種了芒果，妻弟和弟媳忙著上班，年邁的岳父母也無力耕種，地里再也見不到低垂著頭的紅高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掛在房梁上的最后一把掃帚被取下來，它劃過土地的聲音，沉實(shí)而溫厚。幾年后，帚頭被磨得稀疏，紅穗褪成了灰白，把頭被手掌摩挲得溫潤光亮，最后成了一撮灶灰，被鮮艷的塑料掃帚替代。可那沙沙聲，還住在我的耳朵里。有些東西不會走遠(yuǎn)，它只是從手上，退到了心里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