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草原上的風帶著花香和青草的氣息,吹過一望無際的綠毯,黃花星星點點地灑在腳下,像天空落下的碎金。遠處雪山靜默,森林如畫,幾只羊慢悠悠地低頭啃草,仿佛時間也在這片寧靜里停駐。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色,我總想起小時候跟著家人轉(zhuǎn)場放牧的日子——那時,無論走到哪里,只要炊煙升起,就能聞到馕的香味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扎下氈房的地方,總要選一塊平坦向陽的草地。白色的帳篷像一朵盛開的花,紅紋飾邊在陽光下格外鮮艷,旁邊的小黃帳篷是給客人準備的。馬兒在附近吃草,偶爾甩甩尾巴,踢踢蹄子,而父親早已開始準備柴火。這山里的日子清苦,卻從不缺溫暖,因為只要爐火燃起,馕的香氣就會把整個營地攏進一種踏實的幸福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哈薩克人走了一年又一年,趕著牛羊翻山越嶺,春夏上山,秋冬下河,走到哪兒,家就在哪兒。每到一處新牧場,第一件事是安頓畜群,搭起氈房,然后便是修馕坑。這坑不大,卻是一家人的命脈。用純牛奶、酥油和鹽和面,發(fā)酵后貼進熱坑里,不多時,外焦里嫩的馕就出爐了。那麥香混著奶香,在山風里飄出老遠,連遠處吃草的馬都停下嘴,抬頭張望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劈柴的人是爺爺。他戴著舊氈帽,一斧一斧地砍著枯枝,動作沉穩(wěn)有力。藍煙從柴堆上升起,輕輕飄向樹梢。他說:“好馕要有好火,火要穩(wěn),心也要穩(wěn)?!蔽叶自谝慌钥矗此岩桓翊a得整整齊齊,就像他一生把日子過得有條不紊。那些干透的牛糞塊也被拾來堆在一旁,曬得發(fā)白,一點就著,燒起來沒煙沒味,是最干凈的炭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面團在黑鍋里被手掌輕輕壓平,像月亮落在掌心。鍋下是燒紅的石子和灰燼,熱氣從邊緣冒出來,帶著原始的焦香。這是最樸素的烤馕方式——沒有馕坑,就用塔巴。上下兩只鐵鍋夾住面餅,上面蓋火,下面生焰,半小時后揭開,金黃酥脆的塔巴馕就出來了。咬一口,外皮咔嚓作響,內(nèi)里柔軟彈牙,連風都停住腳步,只為多聞一會兒這人間煙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“蓋上上一層的塔巴”,母親一邊說著,一邊將另一只鍋反扣上去,再撒上點燃的牛糞。她動作熟練,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。那圓形的塔巴,像極了草原上的太陽與月亮,一上一下,把溫暖和味道封進面里。我不懂什么大道理,只知道這一鍋馕,能讓我們一家人吃上好幾天,能在清晨配奶茶,能在夜里就著星光啃著聊家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一摞摞馕整齊地堆在藍桶邊,像一座小小的金山。邊緣微焦,表面帶著烤制的花紋,那是火焰親吻過的痕跡。它們不只是一頓飯的主食,更是遷徙路上的依靠。無論走到多遠的牧場,只要帶上幾個馕,心里就有了底。它們干得久,耐得餓,像極了我們草原人的性格——堅韌、樸實、經(jīng)得起風浪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吃早餐,從不馬虎。潔白的餐巾鋪在地上,奶茶用濃茶、牛奶和鹽調(diào)好,香氣四溢。餐布上擺著山花蜜、酥油、波爾撒克、干果,還有切成小塊的馕。每一樣都不貴重,卻都用心準備。晚飯更豐盛些,手抓肉、風干肉、納仁、馬奶酒……但無論吃什么,總少不了一塊馕。它不聲不響,卻撐起了整桌的滋味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母親蹲在草地上,手里拿著一塊馕,正掰成小塊喂給孩子。孩子們圍坐在餐巾旁,眼睛亮亮的,嘴里嚼著,還不忘伸手再要?;鸲衙爸臒煟滩柙谒_麻瓦爾里咕嘟作響。那一刻,陽光灑在草地上,也灑在每個人的臉上,暖得讓人想哭。這哪里只是一頓飯?這是家,是根,是我們在天地之間留下的溫度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家里的女人最辛苦也最靈巧。她們擠奶、打酥油、織花氈,連塔巴上的灰都能拍得干干凈凈。她們在深山里長大,呼吸的是松林的清香,聽的是溪水唱歌,做的飯也帶著大自然的靈氣。一塊馕,不只是糧食,更是她們用愛揉進面里的牽掛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她靠在樹下,穿著白底紅金邊的衣裙,辮子垂在身后,像一幅畫。風吹動她的發(fā)絲,也吹來了遠處的馕香。她沒說話,只是微笑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:我們走再遠的路,過再苦的日子,只要還有馕在爐上,還有人在等你回家,這片草原,就永遠是故鄉(xiāng)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羊群在陽光下散開,像一朵朵白云落在綠絨布上。它們低頭吃草,偶爾抬頭望望遠處的山。我知道,等太陽西斜,母親就會開始和面,準備明天的馕。那香味,會再一次飄滿山谷,喚醒每一個疲憊的歸人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