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color:rgb(237, 35, 8); font-size:22px;"><i>一條紅圍巾系住當(dāng)下</i>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<i>?一張黃照片綰住過往</i></b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口述：徐德生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撰稿：陳祖康/徐德生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這條圍巾，中國紅的，鮮亮亮的，簇新的，此刻溫順地伏在我們的頸間，也伏在每個人的心頭。一群“奔八”的人了，圍坐著，臉上漾開的笑紋，在窗外十月的金暉里，竟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、近乎青春的光暈。笑聲是高的，話語是密的，仿佛六十年的光陰只是一層薄薄的輕紗，被這滿室的熱鬧一沖，便撩開了，露出底下依舊清晰的、青春時代的底版來。我看著，也跟著笑，可心里頭，卻無端地漫上一片極靜的湖。湖水幽幽的，映出的，是另一種紅，與另一種顏色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那紅，是更沉郁一些的，帶著1969年冬天特有的、料峭的寒意。不是圍巾，是那崇明照相館布景上褪了色的絨幕，也叫“東方紅”的。我們八個，便站在那幕布前。我穿著簇新而略顯寬大的軍裝，暫缺帽徽與領(lǐng)章。身旁圍著我的，是七個聞訊從各處趕來的同窗兄弟。那時的通訊，是真落后啊，沒有電話，更沒有這輕巧的指尖一點。他們是如何得了消息，又怎樣跋涉過鄉(xiāng)間的土路，齊聚到我施翹河老家的，至今是個溫暖的謎。只記得那一張張臉，青澀里透著激動的紅，呵出的白氣，在清冷的照相館燈光里，氤氳成一團(tuán)模糊的歡喜。我們挨得緊緊的，肩膀抵著肩膀，像一叢共生共榮的、不知憂懼的樹。照相師傅的頭從黑布里鉆出來，喊一聲“看這里——笑！”，我們便齊刷刷地、努力地綻開一個笑。燈光猛地一閃，剎那的眩暈。那一瞬，連同我們最鮮亮的年華，便被拓了下來，成了我手中這一張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是的，手中這一張。方才從貼胸的內(nèi)袋里取出時，還帶著體溫。紙是脆黃的了，像一片深秋里欲墜的梧桐葉，邊緣已起了毛，洇開幾朵歲月的潮痕。那背景上的紅，早已黯淡成一片赭石色的回憶。可那八張臉，卻因這泛黃，反而顯出一種象牙般潤澤的質(zhì)感來。那么年輕，年輕得叫此刻的我，感到一陣甜蜜的悵惘。眼睛是亮晶晶的，裝著整個未來的天穹；嘴角的笑，是未經(jīng)生活磋磨的、純粹的弧線。我們仿佛不是站在幕布前，而是站在一條金光大道的起點，篤信著“海闊憑魚躍、天高任鳥飛”的明天。拍完照，我將他們領(lǐng)回家。父母親傾其所有，張羅了一桌樸素的飯菜。沒有酒，以茶代酒；話不多，卻句句滾燙。那份情誼，是無需明言的，它沉在眼底，落在彼此緊緊相握的手心里。然后，便跟著我，走進(jìn)了南門碼頭的接兵船，走進(jìn)了我此后半個世紀(jì)的風(fēng)雨人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這小小的方寸之物，竟比任何史冊都更沉重，也更真實。它是我們那一代人的“史記”，以青春為墨，以情義為紙。我摩挲著它粗礪的表面，仿佛還能觸到當(dāng)年那間照相館空氣里的微塵，觸到那頓便飯的溫?zé)?，觸到碼頭上最后揮手時，指尖掠過的一絲冰涼。它靜默著，卻轟鳴著過往所有的聲音。我曾許多次在獨處的靜夜翻開它，對著那一張張熟悉又遙遠(yuǎn)的面孔，喃喃自語。說這些年走過的路，說夢里?；氐男@，說生命中那些不得不承受的輕與重。它是我與往事之間，最后一座最可靠的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我的目光，從照片上抬起，緩緩掠過眼前這一張張真實的臉龐。時光這位雕刻師，在這里留下了最深刻的筆觸：白發(fā)如雪，皺紋如溝壑，身姿也不再挺拔。然而，當(dāng)我們的目光相遇，當(dāng)某一句舊日的笑話被重新提起，那深壑里便霎時涌出清泉，那白雪下便驀地透出昔日的青山。我們老了，這是不必諱言的事實。可奇怪的是，當(dāng)我看著他們，再低頭看看照片，那半個世紀(jì)的間隔，竟忽然變得模糊而富于彈性。照片上的他們，與眼前的他們，不是替代，而是疊??；不是告別，而是綿延。那青春的魂靈，并未消散，它只是沉淀了，釀成了此刻這滿室溫和而醇厚的目光，這歷經(jīng)滄桑后依然純凈的歡笑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席散了。我們又一次互相道別，囑咐保重。那條中國紅的圍巾，在夕陽下飄動著，像一簇簇不熄的、溫暖的火焰。我將那張發(fā)黃的老照片，仔細(xì)地收好，貼回心口的位置。那里，便同時跳動著兩種溫度了：一種是往事焐熱的、恒久的暖；一種是由眼前這笑聲與叮嚀所點燃的、嶄新的熱。車開了，母校的輪廓在后視鏡里漸遠(yuǎn)。而我心里，卻異常地飽滿與平和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這一生，我們曾如夏花般絢爛地共青春過，如今又能似秋葉般靜美地共白發(fā)。一條紅圍巾系住當(dāng)下，一張黃照片綰住過往。這，便是歲月能贈予的，最慷慨的溫柔了。我的老兄弟們，唯愿這溫柔的夕照，能長久地、更長久地，照耀著我們走向前的，每一程路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更多相關(guān)閱讀，請點開下方鏈接：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a href="http://www.jiudian163.cn/56f9tg5c" target="_blank">生命里有一段崇中的歲月 ?——68崇中美篇文章集</a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