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作者昵稱：育見文心 美篇號：10573093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起初，不過是遠(yuǎn)山的一痕濕漉漉的暮色，游移著，洇染著。琴弦般纖長的雨絲，便從那里，從青灰天穹最柔軟的裂隙間，垂落下來。沒有北風(fēng)的刃口，這雨，是天地間一場微涼的、綿長的呼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青瓦最先醒來，用低沉的、持續(xù)的絮語承接。那聲音，并非傾瀉，而是滲透，是時(shí)間本身在古老鱗片上的踱步。濕氣在石階上暈開幽深的墨跡，每一級都成了封存回音的硯臺。庭院里，那株老芭蕉的闊葉，在承住第一顆飽滿雨珠時(shí)，驀地一顫，仿佛沉眠的筋骨被一句秘語驚醒。雨珠沿著葉脈迂回的溝壑匯聚，凝于葉尖，長久地懸著，將整個(gè)倒置的、微縮的雨天，斂作一顆剔透的、戰(zhàn)栗的宇宙。墜落，并非終結(jié)，只是奔赴另一場更深的寂靜——池塘睜開它無數(shù)漣漪的、迷蒙的眼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立在廊下。涼意并不侵骨，而是如水藻般，溫柔地、緩慢地纏繞上來。鼻尖縈繞著一種復(fù)雜的香息：是泥土翻出深處熟睡的氣味，是青苔在暗處蓬勃的腥甜，是空氣被洗濯后清冽的虛無。這南方的冬雨，濾去了萬籟，世界仿佛被裹進(jìn)一枚巨大的、顫動的繭。靜，在此刻有了形狀與重量。它不再是空的，而是滿的，滿得像要溢出這庭院，滿得能聽見自己血脈里，那與之應(yīng)和的、幽微的潮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萬物都在雨中獲得了另一種質(zhì)地。竹的瘦影被浸潤得更為鋒利，仿佛水墨畫里新添的、力透紙背的一筆。山茶的紅，在迷蒙水光里，不再是燃燒的火，而是幽幽的、將熄未熄的炭，暖意向內(nèi)收束，凝成一種倔強(qiáng)的、沉默的艷。世界成了一幅未干的畫卷，所有的線條與色彩都在流動、交融、低語，趨向一個(gè)共同的、濕潤的謎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于是想起“尋梅”。尋的究竟是什么？是那在苦寒中綻放的幾點(diǎn)嫣紅么？此刻我恍然。梅，或許并非一個(gè)確鑿的終點(diǎn)。它是一場雨里蘊(yùn)含的、關(guān)于忍耐與希望的全部隱喻。是這懸而未落的期待，是這寂靜中蓬勃的傾聽，是萬物在冷冽里，向內(nèi)收緊的、甜蜜的核。這雨，便是天地在吐納之間，為那尚未顯形的芬芳，所做的、最盛大的鋪墊與清場。當(dāng)一切喧囂被洗凈，當(dāng)心緒沉淀如池水，那縷魂魄般的幽香，才會從自己的骨縫里，一絲絲地，透出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雨聲漸疏。最后幾滴，在檐角遲疑，終于落下，碎在石上，發(fā)出清越如磬的、完整的回響。霧幔被一只無形的手，緩緩提起。洗過的世界，纖毫畢現(xiàn)，清亮得令人心慌。泥土的呼吸，草木舒展的窸窣，都清晰可聞。并未見梅。然而，空氣里，仿佛已漂浮著一段極淡的、無由的香。那是整場冬雨，以它千萬根銀針，在天地這匹素絹上，繡出的、無形的“梅”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終于轉(zhuǎn)身。衣衫微潮，心卻是一片干燥的暖。我已從這場雨里，取走了我的火焰。那被無數(shù)個(gè)潮濕的瞬息，反復(fù)淬煉、擦亮的，琥珀色的時(shí)光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