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《鞋履人生，歲月留痕》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文/冰如夢（陜西.岐山）2025-12-18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每個人的腳上，都該有一雙合腳的鞋，載著肉身，也載著光陰里的細碎過往。如今我已年過五旬，腳上蹬著的是妻子從網(wǎng)上淘來的皮鞋，皮子柔軟，款式也算體面。今日午后，我踱到北大街上閑逛，暖陽鋪在肩頭，卻沒走多遠，腿腳便覺乏了。尋了人行道旁的休息樁坐下，索性將皮鞋脫了，雙腳從局促的鞋腔里解放出來，貼著微涼的空氣舒展，同時雙眼看著在岐山高中二年級時，和高中同學(xué)們在1990年3月12日上午，在北大街一塊栽的樺樹，都已經(jīng)有三十五年了。這一刻，疲憊如潮水般退去，而記憶的閘門，也在這一脫一放間，悄然開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記憶里的童年，是在陜西關(guān)中農(nóng)村的土路上奔跑的，有上塬的路，有坡里的柿子樹林里路，有去河灘的路…。那時候的天，藍得透亮，村口的老皂角樹，老槐樹遮天蔽日，樹下的黃土路被曬得暖烘烘的。腳上穿的，永遠是母親親手納的布鞋。母親的手很巧，冬閑時，她總愛坐在煤油燈下，借著昏黃的光，一針一線地縫補、納制。鞋幫是用穿舊的衣裳拆洗后漿成的袼褙，一層一層，壓得緊實，再剪出鞋樣，用五彩的線縫出細密的針腳。鞋底更是功夫活，母親握著頂針，將麻線穿過厚厚的鞋底，每一針都拉得緊繃，納出的鞋底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菱形花紋，像一方精致的印花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新布鞋剛上腳時，總有些硌腳，可踩在泥土路上，卻有著皮鞋無法比擬的舒坦。那時的我們，像一群脫韁的小野馬，在田埂上，土路上，草灘上追逐嬉鬧，在麥場上滾鐵環(huán)、打陀螺，布鞋踩在麥秸上，發(fā)出沙沙的輕響，踩在剛翻耕過的泥土里，便會沾染上一層濕潤的土香。玩得瘋了，常常顧不上腳下，有次和伙伴們比賽爬樹，下來時才發(fā)現(xiàn)腳上的布鞋少了一只，急得眼淚汪汪，最后還是母親打著燈籠，在田埂的草叢里找到了那只沾滿露水的鞋，回來一邊給我擦腳，一邊嗔怪：“你這皮猴子，鞋都能跑丟，下回看我還做不做！”嘴上說著，手里卻已經(jīng)拿起針線，給鞋幫上磨破的地方縫補起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上小學(xué)、初中時，腳上的鞋依舊是母親做的布鞋，只是款式漸漸有了變化。春天穿單鞋，鞋面是素凈的粗布；冬天穿暖鞋，鞋幫里絮上厚厚的棉花，像裹著一團暖陽，再冷的天，雙腳也暖烘烘的。那時候的教室，地面是坑洼不太平的磚鋪地，我們穿著布鞋，踩著上課鈴沖進教室，鞋底與地面摩擦，發(fā)出“噔噔”的聲響，那是年少時光里最清脆的節(jié)拍。放學(xué)路上，三五成群的孩子排成一隊，布鞋踩在鄉(xiāng)間的小路上，揚起一陣陣塵土，我們唱著跑調(diào)的歌謠，腳步聲和歌聲混在一起，飄出很遠很遠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到了上馬江中學(xué)初三和高中時，個子遲遲不見長，看著身邊同學(xué)挺拔的身影，心里難免有些自卑。母親瞧在眼里，記在心上，那年冬天，她特意托人從鎮(zhèn)上捎回一雙皮底子，又買了厚厚的橡膠鞋跟，足有一兩寸高。她熬夜將皮底子和橡膠跟縫在布鞋鞋底，做成了一雙“增高鞋”。新鞋穿在腳上，猛地高了一截，走起路來，腳下傳來咚咚的聲響，竟有些不習(xí)慣?？刹戎请p鞋，我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桿，走在校園里，再也不用低著頭。那雙鞋的皮底子很耐磨，橡膠跟也結(jié)實，陪我走過了高中三年的寒窗苦讀，鞋底的花紋被磨得漸漸模糊，可母親納的針腳，卻依舊清晰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后來，我轉(zhuǎn)了個彎子，考上了大學(xué)，第一次離開生我養(yǎng)我的關(guān)中農(nóng)村。臨走時，母親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好幾雙布鞋，又偷偷塞給我一些錢，囑咐我：“城里不比鄉(xiāng)下，要是布鞋穿不慣，就買雙膠鞋、皮鞋穿?！背醯酱髮W(xué)，看著同學(xué)們腳上各式各樣的膠鞋、運動鞋，我腳上的布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我咬咬牙，用周末打零工掙來的錢，買了一雙白色的膠鞋。穿上膠鞋的那一刻，只覺得腳下輕飄飄的，跑起步來格外輕快，那是我第一次穿母親做的布鞋以外的鞋。再后來，又買了皮鞋，穿著它去參加招聘會，去面試，去奔赴一場又一場人生的邀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時光匆匆，一晃幾十年過去，腳上的鞋換了一雙又一雙，從布鞋到膠鞋，從皮鞋到運動鞋，材質(zhì)越來越考究，款式越來越新潮，可卻再也找不回當(dāng)年穿母親做的布鞋時的那份踏實與溫暖。如今坐在北大街的休息樁上，赤著腳，感受著陽光的溫度，忽然想起，這一生，最辛苦的莫過于這雙腳。它陪著我走過鄉(xiāng)間的土路，走過校園的小徑，走過城市的車水馬龍；它陪著我在田地里勞作，在教室里苦讀，在職場上奔波。它承載的，不只是我的體重，更是我半生的風(fēng)雨與榮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人生如履，每一雙鞋，都是一段歲月的注腳。母親做的布鞋，是刻在骨子里的鄉(xiāng)愁，是藏在時光里的溫暖；后來的膠鞋、皮鞋，是闖蕩世界的勇氣，是直面人生的底氣。而如今腳上的這雙皮鞋，雖不如布鞋合腳，卻也裹著妻子的牽掛，裹著歲月的靜好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夕陽漸漸西沉，余暉灑在腳面上，暖洋洋的。我起身，將皮鞋重新穿上，系好鞋帶，站起身來，腳步竟輕快了許多?；蛟S，這就是人生吧，走過山長水遠，穿過千鞋百履，最終會明白，最珍貴的，從來不是鞋的材質(zhì)與款式，而是藏在鞋里的那些人，那些事，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。而那些時光，早已化作生命里的養(yǎng)分，滋養(yǎng)著我們，一步一步，走向更遠的遠方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