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冬至將臨，歲寒浸透雅安的凌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半夢半醒間，我陪著阿爸，在若爾蓋老影院的門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影院旁那排虛幻的掃碼售貨柜忽明忽暗，像極了在時光長河里刻下的斑駁印記。阿爸似乎有了老年癡呆的前兆，既記不起支付密碼，也不熟悉掃碼操作的流程。我們便在柜子前靜靜徘徊，腳步慢慢悠悠，像被歲月染黃的舊相片，也像鏡頭里被拉長的慢動作，一寸一寸，緩慢而靜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夢里，心頭的糾結(jié)絲絲縷縷蔓延而上：一樣不買，怕辜負阿爸眼里的期許；買多了，又怕違背了阿爸節(jié)儉一輩子的習(xí)慣。思慮再三：每天只挑兩三樣，慢慢選、慢慢買，既讓阿爸能嘗到買到心儀東西的滋味，又生出幾分孩童般的成就感 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選好物件，我小心翼翼扶著阿爸，嘴里喊著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的口號，曾是軍人的阿爸，對這熟悉的節(jié)奏格外配合，我們一步一步往回走，掌心貼著阿爸溫?zé)岬母共浚鲝恼菩穆M心底，我忍不住俯身喃喃低語：“卡卓哦，阿爸，幸好您還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卡卓哦，阿爸，從小讓我開心長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卡卓哦，阿爸，教育我們兄妹一直心存善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卡桌哦，阿爸，讓弟弟有了如您般懂事、溫暖、善良、自律的兒子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嘴上念著感恩話語，內(nèi)心的某處有莫名的忐忑，我一遍遍提醒自己，要把阿爸扶得更穩(wěn)些、更牢些，生怕阿爸腳一滑，便會磕著碰著，一摔就可能骨折，一骨折，或許就會是天人永隔的別離，更怕一松手，就再也觸不到阿爸的溫度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夢醒時，思念如暈開的湖泊，打撈著正在潰散的輪廓，淚流滿面。我慌忙抓起手機記下這段片刻，生怕夢里的瞬間，會像指尖的晨霧，風(fēng)一吹，便稍縱即逝。我知道，這是阿爸特意托夢而來 ，想借著這夢境，換種方式叮囑我，對阿媽多些陪伴，對家人多些上心……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姐姐總說，多希望能夢見阿爸，可關(guān)于阿爸的夢境卻總吝嗇地不肯光顧。而我，卻時常能在夢里與阿爸重逢：夢見他牽著我的小手，走向他長大的老屋，兩邊青草被露珠浸濕，羊腸土路上落滿我們的腳??；夢見我攙扶著年邁的他，在夕陽下慢步，余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；夢見他身著軍裝，眉眼間盡是少年銳氣，英氣勃發(fā)的模樣；夢見他在曾有草壩的院子里忙碌，或是“鐺、鐺、鐺”手持刻刀雕刻石板藏文、或是靠在墻角曬太陽、又或是捧著書在暖陽里漸漸瞌睡的模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能擁有這般多的夢境，我是幸運的?？赊D(zhuǎn)念又想，我定還有許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，才讓遠在另一個端的阿爸，依舊對我牽腸掛肚，放心不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無論如何，我多希望這樣的夢，能再多一些、再清晰一些，再眷顧我一些。哪怕只是多看阿爸一眼，多一些場景，便已滿心慰藉。我相信，阿爸在另一片天地里，在一個滿是書香的知識分子家庭里無憂無慮地長大，在他鐘愛一生的浩瀚書海里自由翱翔。只是偶爾，他會停下腳步，望向前世，望向他時常牽掛的我們，望向他念在心間的子孫，然后，把滿腔思念，悄悄落進我的夢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2025.12.18 雅安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