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作者:壹貳叁的壹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和王玉麟既不同班也不同級,他初三,我高二。同校幾年,我們沒有打過交道,甚至沒說過一句話??扇嗄赀^去了,他和他的女友卻幾次栩栩如生地出現(xiàn)在我的夢境里。為什么歲月風(fēng)雨難將吹打去,讓我記住這個與我并無什么瓜葛的人?因為王玉麟太出眾,王玉麟也太出格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說王玉麟出眾,是因為他籃球打得好,學(xué)習(xí)成績好,人也長得帥氣。記得是一九六六年春天的一個周日,返校時,在校門口遇見一群嘻嘻哈哈正互相打鬧的男生。同行的女伴對我說,中間那個穿白球衫的就是王玉麟。王玉麟個子高挑,一雙好看的眼睛黑亮黑亮的。嘴唇上面有一抹淡淡的茸毛。我和女伴與他們擦肩而過,就記住了這個一臉燦爛笑容的漂亮大男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九六八年秋天,上山下鄉(xiāng)開始了。那段時間里,北京站每天都在敲鑼打鼓地歡送下鄉(xiāng)的“知青”專列。八月末,我也被歡送到去山西插隊的火車上。在這趟列車上,有月壇中學(xué)的,女一中的,女八中的,三十二中的,師大附中的……當(dāng)時的情況大致是三五個學(xué)校的學(xué)生分在一個縣。所以我們這趟“知青”專列一進(jìn)山西省地界,各站就陸續(xù)下人了。我們清華附中的學(xué)生都被分到太谷縣。在車站上,我看到了王玉麟,才知道他也下鄉(xiāng)了。我們分在杏林村。王玉麟他們分在齊村,與我們相隔十幾里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王玉麟原本不用下鄉(xiāng)。他出身革命干部家庭又是獨生子,被分配到京西的木城澗煤礦當(dāng)工人??赏跤聍霊賽哿?。女孩兒吳鳴是他的同班同學(xué)。據(jù)說兩家是鄰居。倆人發(fā)小,青梅竹馬。吳鳴必須下鄉(xiāng)。王玉麟就義無返顧地舍棄了北京戶口和當(dāng)工人老大哥的光榮,追隨吳鳴來到山西。當(dāng)時既使男女同學(xué)間有那種關(guān)系,也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象搞地下工作似的。王玉麟這種敢愛敢當(dāng)?shù)男袨檫@很讓我們這些女生感動。感動之余,還有點對吳鳴莫名其妙的嫉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事情發(fā)生在下鄉(xiāng)的第二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春節(jié)過后,王玉麟和吳鳴兩人一塊從北京回到村里,王玉麟就發(fā)現(xiàn)吳鳴有點不對勁。據(jù)說春節(jié)在北京期間,另一個參了軍的男同學(xué)追吳鳴追得挺緊。吳鳴回村后,蓋著軍郵戳的信就三天兩頭地寄來。王玉麟不讓吳鳴給那人寫回信。為此吵過幾次,倆人好好合合的鬧了幾個月,就到了割完麥的季節(jié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傍晚時分,王玉麟吃完飯正想去女“知青”住處找吳鳴,遇到了從公社開會回來的大隊會計。他從會計手中截獲了那個男同學(xué)寫給吳鳴的信。看完信的王玉麟臉都?xì)恻S了,以致五官錯位的王玉麟沖進(jìn)女“知青”的宿舍時,把正在吃西瓜的另外三個女同學(xué)都嚇跑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兩人肯定是爭吵過。失去理智的王玉麟用桌上切西瓜的水果刀殺了吳鳴。身中數(shù)刀的吳鳴混身是血躺在地下。王玉麟也混身是血。他對聞聲返來的三個女同學(xué)說:“我殺了吳鳴?!本团苌暇_去,一頭扎了下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天旱井淺,殉情的王玉麟沒有死成,從井中被拉上來后關(guān)在縣拘留所里。男北京“知青”殺死女北京“知青”的重大案情報到省上和北京,很快就判了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王玉麟死刑。上級要求立即執(zhí)行。槍斃犯人是在縣城外的河灘上。那一天,縣里的很多北京“知青”都去給王玉麟送行。一聲槍響,許多女“知青”哭成一團(tuán)。一些老鄉(xiāng)感嘆地說,還是兩個小娃兒呢,白瞎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王玉麟和吳鳴葬在太谷縣城外,兩座墳離的不遠(yuǎn)。每年清明,總有同學(xué)去看望他倆,培培土,獻(xiàn)捧野花,還在墳前墳后栽了幾十棵當(dāng)?shù)貥O易生長的棗樹。春去秋來,兩三年的光景,棗樹長大了,這片亂石岡就有了一片綠蔭。春去秋來的, 或招工,或參軍或上學(xué),不到十年,縣里的千余北京“知青”都回了城。那以后,就少有人來看望他們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去年,我去太谷縣看望插隊時的老房東。他陪我去了王玉麟和吳鳴的墓地。我離開太谷三十年了,已辨識不出當(dāng)年的山野舊貌,若不是老房東指引,根本尋不到這塊墳地。一片山洼里,幾十棵三十年前栽下的棗樹枝繁葉茂蔚然成林。林木間,他倆的墳丘卻已幾乎平于地面。陽光透過棗樹的枝丫照在這兩個微微凸起的墳丘上。墳丘上的荒草長得有半人來高。老房東說:“人們管這里叫‘知青’墳。前些年承包山林,縣里領(lǐng)導(dǎo)專門告訴承包這片亂石坡的人家, ‘知青’墳不能平,不能動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知青”墳這三個字深深地刺疼了我的心。知青們轟轟烈烈地來到農(nóng)村,又潮水般地退走了。唯一留守縣城的竟是這兩座“知青”墳。老鄉(xiāng)們不知道他們的名與姓,北京“知青”就成了王玉麟和吳鳴共同的姓名, “知青”墳成了他倆永久的歸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吳鳴的家境我不知道。王玉麟是獨子,沒有兄弟姐妹。父母去世后,他家不再會有人來看望他。父母老了,同學(xué)們走了,千里孤墳,誰來話凄涼?只有他倆這對當(dāng)初的戀人相望相守在這里,彼此也就不孤單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早就原諒了吳鳴的移情別戀。在當(dāng)時的形勢下,一個女孩兒愛上了穿軍裝的革命軍人,或者想憑此逃離艱苦的農(nóng)村,這并不能算錯。與現(xiàn)實社會中那些權(quán)色交易和錢色交易比起來, 吳鳴的感情干凈得多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也早就原諒了王玉麟的魯莽。當(dāng)回城和上大學(xué)都沒有希望,愛情成了王玉麟精神世界的唯一支撐時,面臨戀人的背叛,他怎能冷靜下來,正確面對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三十幾年間,多少的人事更迭,是是非非,溝溝坎坎。走到今天,大家都很不容易,再看過去的人和事,就多了平和與理解。如今,我們這一代人漸至老年。而王玉麟和吳鳴卻永遠(yuǎn)是二十歲的北京“知青”。他們永遠(yuǎn)年青漂亮,固守在青春年少的愛情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在心里默默地對王玉麟和吳鳴說:有暖暖的春陽照著你們,有朗朗的秋月照著你們,有風(fēng)為你們唱歌,有這一大片棗樹林作為屏帳,你們一心一意地相守相愛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再見了, 王玉麟。再見了,吳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常想起他們倆,我沒寫他們的真名,但是,當(dāng)年在山西太谷插隊的北京知青都知道他們的事,也都不會忘記他們,因為我們老了而他倆還年青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