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12月18日（周四），休年假第四天。天還沒亮透，東邊剛泛起一層淡淡的、像魚肚內(nèi)側(cè)般柔和的白光，我就驅(qū)車上路了。目的地是山西長治。心里裝著兩處名字：九天神母廟，觀音堂。七百里的路程，心里卻像繃著一根弦，被那“勾心斗角”與“五百懸塑”牽引著，一路小心翼翼心驚膽顫的穿過河北的大霧，正午時分終于站在了觀音堂的山門前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山西寺廟的琉璃頂永遠吸引人。長治觀音堂山門屋頂上裝飾的琉璃吻脊構(gòu)件具有明代建筑的典型特征，以黃綠兩色琉璃燒制而成，紋飾為蟠龍與西番蓮紋樣。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隱藏在鬧市小區(qū)的觀音堂，其外觀樸素得近乎謙卑，一座小小的明代院落。十元的票價真的不算貴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進去觀音寺，首先見到的就是這個大戲樓。?戲樓位于第一進院落，背對山門，正對正殿（觀音殿），形成“唱戲給神仙聽”的布局，體現(xiàn)了祈求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的宗教寓意。?戲樓為二層結(jié)構(gòu)，樓下作為山門入口，樓上為戲臺，可容納演出；其屋頂為歇山頂，裝飾有琉璃瓦雕龍和寶塔造型，彰顯明代建筑風(fēng)格。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戲樓不僅是宗教儀式中的表演空間，還融合了民俗活動，如通過唱戲祈福，反映了當(dāng)?shù)孛耖g信仰與建筑的緊密結(jié)合。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戲樓頂部的琉璃飾件（如雕龍、寶塔）色彩艷麗，工藝精湛，與整個觀音堂的明代藝術(shù)風(fēng)格協(xié)調(diào)統(tǒng)一。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觀音堂鐘樓臺基較高，約三米，樓體上層中央懸掛大鐘，與鼓樓相對，形成“晨鐘暮鼓”的宗教儀式配置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從建筑風(fēng)格看，鐘樓與觀音堂整體明代建筑風(fēng)貌一致，采用木結(jié)構(gòu)體系，屋頂裝飾可能包含琉璃構(gòu)件，紋飾如蟠龍、西番蓮等，體現(xiàn)了明代官式建筑的典雅與莊重?。其位置處于前院（天王殿前），與天王殿、山門構(gòu)成開放空間，既滿足實用功能，又強化了寺廟中軸線的序列感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觀音寺山門外的石獅萌動有趣，系明代原物，不知經(jīng)過多少人的撫摸，包漿濃厚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天王殿內(nèi)四大天王，主打金剛怒目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看著斑駁的牌匾上的“觀音觀”三個字，一種滄桑感油然而生。然而，當(dāng)步入那室內(nèi)，一絲微弱的光溜進去的剎那，我仿佛不是走入一間屋子，而是跌進了一個凝固的、金色的夢境。這里沒有宏大的敘事，卻囊括了整個信仰的宇宙。我感到的不是神的威壓，而是一種浩大而親切的、關(guān)于美與信仰的感染力。它像一場無聲的、輝煌的交響樂，而我，一個偶然闖入的現(xiàn)代靈魂，被這巨大的寂靜與豐饒，震懾得動彈不得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怔在門口，半晌沒有呼吸。語言在那一刻徹底失效。六十平米見方的小小殿堂，從地面到梁椽，從四壁到門窗頂端，目之所及，每一寸空間都被色彩瑰麗、形態(tài)各異的泥塑填滿，可謂滿天諸佛！五百余尊造像，大者逾人，小不盈掌，浩浩蕩蕩，卻又井然有序。他們并非呆板地排列，而是依托著懸塑的絕技，仿佛正從云蒸霞蔚的仙山瓊閣中走出來，衣帶當(dāng)風(fēng)，即將滿溢到這現(xiàn)實的空間里來。游移，竟在儒冠老者與道袍仙君間，尋見了佛祖的身影，釋、道、儒在此殿內(nèi)奇妙地同堂共處，和睦安然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主壇上的觀音、文殊、普賢，法相慈悲莊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圖為觀音菩薩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圖為普賢菩薩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圖為文殊菩薩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抬頭望，梁架間竟完整塑造出“西方極樂”的盛景，樓閣重重，伎樂翩躚；目光色彩歷經(jīng)四百余年，朱砂依舊明艷，石青仍舊沉穩(wěn)，描金處還在暗處幽幽反射著光。每一個細節(jié)，菩薩寶冠上的珠珞，羅漢衣褶的流轉(zhuǎn)，甚至小仙童臉上微妙的表情，都凝聚著令人心顫的手工溫度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在這里，只要眼力好，你可以找到眾多耳熟能詳?shù)南煞稹O悟空，花果山剛出世的石猴，就藏在佛陀的身后洞穴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得成大道的斗戰(zhàn)勝佛也依然頑皮的藏在菩薩身后。可惜，時間關(guān)系，沒有找到豬八戒和沙和尚……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仙庭的圣人出行，總要有轎有隨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滿天的仙佛，就連房梁上也坐滿了神仙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了鬧東海的哪吒三太子，身穿紅色肚兜，混天綾纏繞其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龍族的龍王手持牙笏似還在告哪吒鬧海的御狀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十八羅漢依次排排而坐，適意安然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二十八宿星羅棋布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四大天王在此也有位置?。?lt;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不知道這鷹臉的是不是封神演義中的雷震子？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出得觀音觀，細看側(cè)墻房脊，琉璃燒就的仙人鎮(zhèn)壓在屋脊之上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離開觀音堂，車在黃土高原的溝壑間盤旋許久，拐進東峪溝時，眼前的景象倏然一變。四圍是九條黛青色的山脊，如蟄伏的巨龍，沉穩(wěn)地臥在大地的呼吸之上。群龍拱衛(wèi)的土山頂端，靜靜地坐落著一片青灰色的殿宇屋脊，那便是九天圣母廟了。下午三點的陽光，正慷慨地傾瀉下來，給那遠處的琉璃瓦頂鍍上一層流動的、蜂蜜似的金光，肅穆里透出些溫柔的暖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沿著坡道走近，廟門比想象中更為古樸。那山門灰撲撲的，木紋皸裂，門神兇煞，只顏色褪成了歲月本身的模樣，像一位無需言語的老者，沉默地站在歷史的門檻上。邁過門檻，世界便安靜了下來。外間的風(fēng)聲、塵囂，都被濾去了，只余下滿院的陽光，和陽光里浮動的、極細微的塵埃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那座聲名在外的“佾舞亭”，亦是獻殿，位于主殿前，為祭拜主神的場所，最奪目的便是其頂——單檐廡殿頂。四條沉穩(wěn)的弧線向四方垂下，又利落地反翹向天，構(gòu)成一種向下扎根、同時向上飛揚的奇妙張力。這形制，在唐宋是帝王殿堂的專屬，在此地獻與女神，那份無聲的尊崇，隔著千年依然能擊中人心。殿內(nèi)空闊，仿佛還能聽見北宋建中靖國元年（1101年）那場開工的祭祀，匠人的斧鑿聲與祈禱聲交織；目光拂過梁柱，似乎便能讀出行行湮沒的碑文，那被認定是華夏戲臺最初的孑遺之一。戲臺空空，而人間百戲，朝代更迭，早已在它面前匆匆演過又散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九天圣母廟正殿用歇山頂而獻殿用廡殿頂這種形制，該殿平面呈長方形，面闊三間，進深五間，開間方向與正脊呈垂直關(guān)系。利用空間，獻殿、正殿、舞樓殿頂角檐相互參插，形成所謂的“勾心斗角”之勢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抬頭望，圣母殿的輪廓便在階的盡頭。及至殿前，目光很自然地被那斗拱吸引了去。這便是“琴面昂”了。尋常的昂嘴多是平直的，這里的卻微微隆起，兩側(cè)收出優(yōu)雅的弧線，果真如古琴的琴面，飽滿而流暢。它們層層疊疊地挑出，承托著深遠飄逸的屋檐，在明暗交錯間，每一道曲線都仿佛有了呼吸。這已不僅是結(jié)構(gòu)的巧思，更是宋代那清雅含蓄的美學(xué)，向金元更雄健風(fēng)格過渡時，一個深情而優(yōu)美的回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九天神母即?九天玄女?，是中國古代神話與道教體系中的高階女仙，尊為兵法女神、術(shù)數(shù)神及創(chuàng)世母神。?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九天玄女起源可追溯至先秦玄鳥圖騰崇拜，漢代被納入道教神系，尊為“眾真之長”。其核心身份包括：?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兵法與智慧之神?：曾傳授黃帝兵符印劍、奇門遁甲之術(shù)，助其戰(zhàn)勝蚩尤，奠定中華統(tǒng)一基礎(chǔ)。?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 創(chuàng)世與母神象征?：在部分典籍中被尊為“創(chuàng)世元靈”“萬神之母”，體現(xiàn)陰陽調(diào)和之道。?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 道教高階女仙?：道教奉其為“九天應(yīng)元雷聲普化天尊玄女元君”，掌管天機秘典，位列三十六天女之一。?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? 九天玄女常以人身鳥首或黑衣騎虎形象出現(xiàn)，手持兵符，象征玄妙與天命。其演變體現(xiàn)中國古代對女性神格的尊崇，如“九天壬女”說關(guān)聯(lián)炎帝之母任姒，凸顯母系崇拜。??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? 民間廣為流傳的有九天玄女助黃帝破蚩尤?。據(jù)《云笈七簽》等記載，九天玄女下凡授黃帝兵法，破解蚩尤迷霧，成為軍事文化源頭。?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在《水滸傳》亦有其化身“應(yīng)命女仙”助宋江替天行道，強化其正義之神形象。?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民間相傳，九天玄女被玉皇大帝敕封為“九天圣母”，民間視為護身女神，主司鎮(zhèn)宅、開智、化災(zāi)，香火遍及全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九天圣母廟內(nèi)的梳妝樓位于中軸線東側(cè)，顧名思義，乃圣母梳洗、妝扮之所，二層樓閣式建筑，叉柱造，明二暗三層結(jié)構(gòu)，平面呈方形，底層面闊三間，進深四椽，歇山頂。三層為圣母及侍女梳洗塑像，二層和一層為二仙塑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來時未曾細看，此刻駐足，方才領(lǐng)略此處的開闊。倚著冰涼的石頭門框望去，方才殿宇間那種被歷史包裹的、略帶沉重的靜謐，豁然被蕩開了。眼前是連綿無盡的、土黃色的群山，在午后飽滿的光線下，紋理分明，坦蕩如砥。一陣山風(fēng)浩蕩而來，毫無阻擋地穿過我的身體，仿佛將那些關(guān)于年代、樣式、典故的思慮，一齊吹散了。只剩下這風(fēng)，這光，這無言的山，和腳下這片從隋代便承載著信仰的土地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這精靈聰我們下車就一直尾隨我們參觀，走到那里跟到那里，甚是溫順且通人意，許是九天神母娘娘派駐在此的使者吧，在靜待有緣人……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忽然覺得，這廟宇最動人的“寶物”，或許并非是某一座殿、某一處構(gòu)件的珍稀，而正是它賜予人的這一片“靜”。這靜，是建筑群歷經(jīng)唐宋元明清而依舊巍然的沉著，是飛檐與山脊線在蒼穹下共同的呼吸，是讓一顆紛擾的心，終于能夠輕輕地、安穩(wěn)地落下來的那片空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回首，廟宇的剪影貼在蔚藍的天幕上，琉璃瓦的金光已轉(zhuǎn)為更為沉靜的暖橙色。我沿著來路下山，將那片勾心斗角的精巧，與天地浩蕩的寧靜，一齊裝入了行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做《游長治二廟》以記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九脊蟠龍護紫霄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璇宮寶闕倚岧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琴昂猶訴軒轅事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蓮座初明滄海潮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法雨暗滋晉祠柏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天風(fēng)長響太行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歸途回望青靄里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寸靈光萬古遙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