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一條窄窄的街巷擺布在長江北岸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街兩邊是低矮的房舍。臨江這邊除了民居，有幾家做河鮮的餐館。另一邊則盡是簡陋的民居。低矮而狹小的屋門口，三三兩兩的居民閑坐著，打量來來去去的行人，以打發(fā)無處安放的時間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石板路本就凹凸，又有了年久失修的缺損，更顯得老舊不堪。街老了，街上的居民也老了，只有興致勃勃走過街面的行人不顯老，給這里帶來些許生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些行走的并不顯老的人們不是街上的居民，是沖著這條街上的河鮮來的。鮮美的食材與民間的烹飪秘方合在一起，幾乎是那個年代馬桑溪仍然存在于人們生活中的唯一理由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我和我的朋友們開始造訪馬桑溪的時候，賣魚為主的餐館其實只剩了兩三家，生意還尚能維持。畢竟，到這里交通并不方便，得坐車到重鋼六廠附近，再沿著廠區(qū)的鐵軌，在枕木上趔趔趄趄一番方可抵達，沒有對河鮮口水滴答的癡迷，料難成行。這種相當(dāng)小眾的飲食消費當(dāng)然讓餐館難成大氣候。但來過的多成為回頭客，從而維持餐館的經(jīng)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幾張陳舊而笨重的八仙桌，桌面的老垢證明其存在已曠日持久。四周擺著寬厚的木質(zhì)長凳，八個人圍桌而坐，便開始一場饕餮。窗外是滔滔不絕的長江，屋里是信口開河的閑話。建筑多為捆綁式吊腳樓，人走在上面，會感覺到地板的搖晃，頗有幾分未飲先醉的感覺。門口的陶瓷水缸里，撲騰著從長江捕撈起來的各式野生魚類。馬桑溪地處長江回水沱，是富產(chǎn)水米子等鮮美魚類的環(huán)境，其獨步工業(yè)區(qū)美食界的資源稟賦自然不一而足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黃辣丁煨湯，干燒水米子，大蒜燒巖鯉，水煮江團，再來一個油炸魚鱗，還要配上水煮花生、涼拌折耳根、杷胡豆等輔菜，便是一桌登峰造極，無以復(fù)加的全魚盛宴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用舌尖翻閱母親河帶給我們的風(fēng)味長卷，感受江河的潤澤，山野香料的馥郁，市井煙火的熱烈，簡陋甚至有些粗糲的環(huán)境并無大礙，鮮美的食材，民間的烹飪絕活，無話不談的好哥們，風(fēng)輕云淡的江景，構(gòu)成了讓人樂此不疲的完美體驗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滿足完口腹之欲，心滿意足、搖搖晃晃地從餐館出來，這個時候月亮已經(jīng)掛上了天空，除了長江上的行船間或拉響一兩聲汽笛，周圍幾乎萬籟俱寂。微醺的我們往那個有點遙遠的沉睡的城市回歸。踏著青石板，嗅著被歲月浸潤的老街的味道，身心隨著朦朧的鐵軌往前延伸。涼爽而濕潤的江風(fēng)吹來，似醉非醉的大腦思緒飛揚:懷舊與憧憬，詩與遠方，人在場景與酒精的合力下，有些飄忽起來，漸漸迷離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馬桑溪曾經(jīng)熱鬧而繁盛，卻因城市和產(chǎn)業(yè)的遷徙凋敝，但始終靜候一旁，隨時給我們味蕾的滿足和心靈的潤澤。彌漫的魚香味，幽靜的石板路，親切的鐵軌，溫柔的月光，濕潤的江風(fēng)。真的是“那時候日子很慢……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你知道這個冷清的小鎮(zhèn)，曾經(jīng)有過怎樣的輝煌？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時光倒轉(zhuǎn)回1938年，抗戰(zhàn)最艱苦的時期。民生公司投入全部運力，將寶貴的工業(yè)資產(chǎn)—漢陽鐵廠從武漢西遷至陪都。馬桑溪地處長江回流區(qū)，江岸平緩，是重要的水陸轉(zhuǎn)運節(jié)點，自然成為西遷的落腳之地。這里的兵工署第二十九兵工廠（重慶鋼鐵廠前身），是整個大渡口區(qū)作為工業(yè)重鎮(zhèn)的起點。工廠最初的廠區(qū)、碼頭、鐵路專線都以馬桑溪為中心沿長江北岸逐步展開。馬桑溪是大渡口乃至重慶市工業(yè)文明的“登陸點”和“孵化器”。因為抗戰(zhàn)，因為重鋼，原本沉寂的江岸燃起通明的燈火；原本空曠的灘涂有了機器和廠房；原本人跡罕至的郊野變得人聲鼎沸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那時候還有一條溪流由北往南注入長江，溪邊是一棵棵青翠欲滴的馬桑樹，紫色的馬?；ê图t色的馬桑果依時序點綴裝扮著這片土地。民生公司的輪船在碼頭靠了岸，從上面卸下來沉重的設(shè)備和機器。還有那臺張之洞采購自英國的8000匹馬力臥式蒸汽軋鋼機。那長10米，高2米，重達250噸的龐然大物是怎樣從輪船上卸下，又具體安放在哪里，歷史的細節(jié)只能想象。但馬桑溪地處長江回水沱，江水沖積成平坦的土地，可以修建廠房和高爐；母親河晝夜奔流，承載萬千貨物；綦江、南桐的煤鐵資源運輸至此，滿足生產(chǎn)所需原料的供應(yīng)；依山而筑的房舍容納了最初的鋼城人，呵護著人間煙火。從馬桑溪開始，十里鋼城應(yīng)運而生，一鋪而就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如今，早就不能站在馬桑溪的溪水中，讓澄澈而清涼的溪流濯洗你的雙腳。馬桑樹也沒了影子，紫色的馬?；ê图t色的馬桑果淡出了人們的視野。時間摧枯拉朽，老街被推倒，代之以一個人造的古鎮(zhèn)。甚至名字都沒有留下，馬桑溪被所謂的義渡古鎮(zhèn)所取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但記憶中的馬桑溪，那片馬?；ㄩ_的土地，那個人聲鼎沸的渡口，那道萬家燈火的江岸，那條魚香彌漫的街巷，把過于和未來舒緩地吟詠在一起，一切鮮活在我的腦海，始終難以改變。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