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朔風卷碎瓊瑤,覆了琉璃瓦,也埋了那鎏金銅獸的額頂。我攏緊舊氅,踅過乾清門西的銅鶴,見它長頸蜷在雪堆里,羽紋間積的雪正簌簌往下落,竟似垂淚一般——想是昨夜風急,凍得它連展翅的力氣也無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轉(zhuǎn)過漢白玉欄,那赑屃馱著石碑,背甲上的雪厚得要墜下來,偏它脖頸還梗著,眼窩凹處凝了兩丸冰,倒像負了千斤心事,連雪落滿身也不肯屈一屈。我正嘆這石獸憨直,忽聞銅獅那邊有輕響,原是雪融的水珠從它卷毛間滴下來,砸在漢白玉臺基上,濺開細白的星子。它口半張著,齒間掛了縷冰,竟像要吼,偏讓雪堵了喉嚨,只余下一雙圓眼瞪著天,倒比平日里少了兇戾,多了幾分委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最妙是那鎏金銅龍,角上的雪沾了晨陽,泛著玉色的光。它爪尖摳著石座,趾縫里卡的雪正化,濕了一片青灰石——恍惚見它昨夜許是掙過,想抖落滿身寒,偏這雪是纏人的,落了又積,積了又凍,到天明竟成了披在身上的素衣。我伸手想拂去它鼻尖的雪,指尖剛碰著銅面,便被冰得一縮,那龍竟似抖了抖,鼻息處凝的冰珠“?!钡芈淞说?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正呆看時,一陣風裹著雪沫撲來,迷了眼。再睜眼,見那太湖石上的雪塌了一角,露出黢黑的洞——倒像個藏了半世的謎,被雪掩了,又被風揭了邊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禁苑的獸,原是鎮(zhèn)殿的兇物,偏讓一場雪柔了骨。待日頭高些,雪該化了,它們又要變回那威凜的模樣,只是此刻,倒像同我一般,在這冷宮里,守著各自的寒,各自的癡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