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長袖善舞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文/神雨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1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晨光在絲縷間布線時，你的衣袖早醒了。十丈鮫綃原是昨夜折疊的浪，此刻正從腕間掙脫，展開成一片馴服的黎明。風(fēng)來時，它把自己彎成虹橋的弧度；風(fēng)止時，又垂落為懸崖的靜默。我看見蠶在桑葉背面簽署的契約，看見繅車把明月抽成不絕的銀線，所有堅硬的都柔軟了，所有易碎的都堅韌了。這垂天之云裹住我了的骨骼，卻讓魂魄失重飄起。原來最沉的負(fù)擔(dān)，方能托舉最輕的飛翔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2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銅鏡深處，有衣袖在自行起舞。不必迎合鼓點，不必順從簫孔，它認(rèn)得所有未曾被記譜的旋律。趙飛燕的掌中痕、楊玉懷的霓裳皺、公孫大娘劍器上的光斑，都成了經(jīng)緯里沉睡的磷火。你忽然抖動腕節(jié)，歷史便從褶痕中簌簌落下：那是未央宮磚縫的苔色，是梨園殘譜的朱砂批注，是馬嵬坡泥土里半枚銀簪的嗚咽。袖筒灌滿時間的風(fēng)，每一次翻卷都在重寫消逝的舞蹈，原來所有的告別，都只是更換了保存的形態(tài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3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最后的旋轉(zhuǎn)里，絲綢開始剝離本體。它飄向燭火時有了焰心的透明，垂過青瓷時染上冰裂的紋路，拂過琴弦后竟自行震顫出宮商。當(dāng)所有依附都在消散，你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圓形中央：沒有舞臺，沒有觀眾，沒有始與終的坐標(biāo)。唯有動作本身在空間里持續(xù)生長，像墨在宣紙上漫漶成山巒。此刻的衣袖已成虛空中的筆鋒，寫著所有未被說出的語言，那些關(guān)于消逝如何成為更恒久的存在，關(guān)于有限之形如何承載無限的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當(dāng)你終于靜止，絲綢卻依然在某個不可見的維度飄揚。它不再是紡織機下的產(chǎn)物，而是氣流本身的形狀，是時間經(jīng)過時留下的溫柔印痕。長袖善舞者，終將化作舞本身；就像所有的言說，最終都是為了抵達(dá)沉默深處的共鳴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