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1 style="text-align: center;"><i><b><font color="#167efb">南疆之行D5：霜降帕米爾</font></b></i></h1><div><div style="text-align: center;"><br></div><div style="text-align: center;">20251023 凹凸風(fēng)</div></div><div><br> 時(shí)值霜降，江南尚在晚秋的余溫里徘徊，帕米爾高原卻已浸透了初冬的凜冽。晨起時(shí)，瞥見窗玻璃上凝著一層極薄的、蛛網(wǎng)般的寒霜，便知這是個(gè)不一樣的日子。故鄉(xiāng)武平，應(yīng)是氤氳在十四度上下的潮潤里；而此地，塔什庫爾干的晴空下，氣溫已跌至零下六度，那“晴”是澄澈的，也是孤絕的，帶著中度污染的提醒，像一句冷靜的注腳。<br> 昨夜的睡眠很淺，高原的月光仿佛有重量，流水般漫過窗欞，浸得夢境也一片清冷銀白。早起收拾行囊，屏幕上跳動著前日掠影的光與色。在這離天最近的地方，連記憶的載體，都似乎更接近光的本質(zhì)。<br> 車行在蘇醒的高原。抵達(dá)石頭城時(shí)，晨光正好。購票入內(nèi)，享受長者的半價(jià)優(yōu)待，心中卻無欣喜，反添一絲時(shí)光倥傯的慨然。城池的輪廓在稀薄的空氣中逐漸清晰，它不言語，只是默然屹立。那一瞬，忽然懂得何為“守望者”。斷壁、殘?jiān)?、坍圮的宮墻，每一塊石頭都覆著昨夜未化的薄霜，在斜照里閃著細(xì)碎的、易逝的光。遠(yuǎn)處，雪山如天神拋下的銀刃，以亙古的冷靜劃開蒼穹；腳下，所謂“金草灘”正是一片汪洋的秋色，草葉褪盡了綠，暖成一種厚重的、仿佛能儲存陽光的燦金，在高原的風(fēng)里柔順地起伏。<br> 時(shí)間在這里是層疊的。漢唐的使者，疏勒的僧侶，波斯與粟特的商隊(duì)，他們的足跡、渴盼、離愁與雄心，是否都曾壓過這片草尖？風(fēng)聲過耳，恍惚有駝鈴叮咚，自歷史幽深的長廊那頭傳來，抵達(dá)耳邊時(shí)，已凝結(jié)成這滿目滄桑的石頭。我沿著石階徐行，腳下是無數(shù)個(gè)昨日。在海拔四千米處，呼吸略促，心跳可聞，這身體的微小抗議，反而讓人更真切地感到自身的存在——渺小如塵，卻得以在此刻，與這片巨大的寂靜和壯美共享同一寸光陰。盤旋的孤鷹是一個(gè)移動的黑點(diǎn)，將天與地縫合。<br> 離開石頭城，去向更高的地方。慕士塔格峰，人們尊稱“冰山之父”。在公園外等待，再乘區(qū)間車盤旋而上，過程本身已是一種儀式，是對朝圣之路的摹仿。終于步行時(shí)，空氣已銳利如刀鋒。仰望，群山披著永恒的銀甲，冰川自巍峨的峰頂傾瀉而下，并非流動，而是凝固的瀑布，泛著一種非人間的、幽藍(lán)的寒光。那是時(shí)間最古老的形態(tài)。冰塔林立，宛如神殿的廊柱；冰洞深邃，仿佛通往地球的核心。四周靜極了，只有風(fēng)穿過嶙峋冰隙的嗚咽，像遠(yuǎn)古的嘆息。<br> 站在標(biāo)注著“4688米”的界碑旁，人間的煩慮被剝離得如此干凈，只剩下對純粹造物的敬畏。<br> 午后，抵達(dá)喀拉庫勒湖時(shí)，世界換了另一種容顏。狂野的、父親般的雪山，此刻成了鏡中沉靜的情人。公格爾峰完美的倒影浸在湖水里，雪頂與碧波相接，虛實(shí)莫辨，天地一片澄明。沿湖漫步，不敢高聲，生怕一絲漣漪會驚擾這絕對的安寧。光影在湖面、沙岸與遠(yuǎn)山之間靜靜流轉(zhuǎn)，每一步，都像走入一幅緩緩展開的宋人山水，清冷、遼遠(yuǎn)、逸氣橫生。<br> 再遇白沙湖，已是向晚時(shí)分。暮色為銀白的沙山抹上淡淡的胭脂，湖水呈現(xiàn)出一種夢幻的藍(lán)綠。想用鏡頭捕捉，卻總覺平視的視角是一種辜負(fù)。這般天地大美，或許本當(dāng)只屬于翱翔的鷹眼，屬于神話的俯瞰。未及深嘆，警笛聲起，催促著游人。匆匆一瞥，便是告別。<br> 歸途穿過公格爾隧道。在新疆廣袤無垠的天地間，隧道是稀罕的，仿佛大地一次短暫的呼吸。車內(nèi)暖意融融，我們磕著南瓜子，看窗外蒼茫山色如巨幅畫卷滾動。公格爾九別峰的雪線，在漸濃的暮靄中，化作天邊一道若有若無的銀邊，溫柔地牽住即將墜落的夕陽。<br> 回到喀什，燈火人間撲面而來。夜里與家人通話，隔著一整個(gè)帕米爾的荒涼與壯闊。下樓買得潤唇膏與雪梨，高原的干烈，需人間的清潤來撫平。<br> 夜深洗漱畢，倦意如潮水涌來。閉目間，白日山河競?cè)雺魜恚菏^的蒼涼，冰川的幽藍(lán)，湖水的澄明，沙丘的柔白……交織翻涌。今日霜降，大地為箋，寒霜為墨，在帕米爾之巔，寫下了一封寫給永恒的無字書。而我，只是一個(gè)偶然的讀者，在夢里，反復(fù)默誦那清冷而壯麗的篇章。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