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的婚姻,是在蜜罐里泡了三年,又猝不及防被冰水澆透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婚后第三年的飯桌上,她把筷子往碗沿一擱,眉峰蹙起,語氣里帶著幾分嬌嗔的質(zhì)問:“都三年了,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,你去醫(yī)院查過沒?”丈夫張誠扒拉米飯的手一頓,頭也不抬地應:“查過了,我沒問題?!彼穆曇艉芊€(wěn),穩(wěn)得像提前排練過千百遍,卻沒敢抬眼瞧徐鳳那雙被寵得水汪汪的眸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信了。她是徐家捧在掌心里的幺女,三個哥哥把她護得密不透風,嫁人后張誠更是把她寵成了公主。十指不沾陽春水不說,就連夫妻間那點事,她也受不得半分疼。每次張誠稍有動作,她便蹙眉推拒,鬧得兩人常常不歡而散。她總覺得,婚姻就該是這樣——男人把她當珍寶,言聽計從,捧在手心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她不知道,張誠轉(zhuǎn)身就鉆進了醫(yī)院化驗室的門,那里有個叫小王的女人,潑辣熱烈,像一團燒得旺盛的火,和徐鳳這朵嬌弱的溫室花,是截然不同的模樣。小王懷了孕的消息,像一根刺,扎得張誠再也裝不下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離婚的話,是在一個傍晚說的。張誠的語氣很決絕,沒有半分留戀。徐鳳愣在原地,半天沒回過神。她攥著手里的絲巾,指尖泛白,怎么也想不通:自己明明是被捧在手心里的,怎么就走到了離婚這一步?她后來才知道,那天張誠爆發(fā)的樣子,像極了史書里寫的農(nóng)民起義,壓抑太久的隱忍,終究是掀翻了她以為固若金湯的婚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離婚前,徐鳳悄悄去了趟醫(yī)院。產(chǎn)科醫(yī)生看著化驗單,又打量了她半晌,忽然忍不住笑出聲:“姑娘,你處女膜都沒破,怎么懷孩子?。俊边@句話,像一道驚雷,劈得徐鳳從頭涼到腳。原來三年的婚姻,竟是一場荒唐的笑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離婚后的徐鳳,徹底亂了陣腳。她不會洗衣做飯,不會打理家務,只能搬回父母家。父母在世時,還能護她周全,可父母走后,偌大的房子里,只剩她一個人。她去超市買一斤肉絲,小心翼翼地分成乒乓球大小的肉團,一個個用保鮮膜裹好放進冰箱,每天取一個,加點青菜煮一碗湯。清湯寡水的滋味,像極了她后來的日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是朱鳳的丈夫,是徐鳳的閨蜜的丈夫。朱鳳去世后,高陽和徐鳳的聯(lián)系沒斷。兩人都是孤單的人,偶爾一起喝杯茶,聊聊天,說說過去的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年逾花甲,身邊始終空著。她總在心里拿后來遇到的男人和張誠比,比來比去,竟沒一個能超越的。高陽也單著。他從機關退休,拿著不菲的退休金,住著寬敞的房子,是旁人眼里標準的鉆石王老五??赡切_著他房子票子來的女人,讓他厭倦透頂。他想要的,是一個能懂他文字的人,不是一個只盯著他錢包的伴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覺得尤蘭是個合適的人選。尤蘭是她的老姐妹,手腳麻利,最會打理家務,還讀過高陽的散文、詩歌和小說。那些鉛字里的情懷與思索,讓尤蘭崇拜不已,她不止一次和徐鳳說,愿意為高陽讀書創(chuàng)作,做個靠譜的后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見面那天,約在一家安靜的茶館。尤蘭性子爽朗,看著徐鳳,又看看高陽,忽然笑著打趣:“徐鳳長得比我漂亮多了,你們倆怎么就沒湊到一塊兒去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呷了口茶,放下杯子,語氣坦誠:“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。她沒有你的奉獻精神,心心念念的,還是那種能整天把她捧在手心、哄著她的油膩男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話輕飄飄的,卻像一把刀,精準地扎進了徐鳳的心里。往事翻涌上來,像潮水般,差點將她淹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1977年的夏天,蟬鳴聒噪,徐鳳和朱鳳一起進了廠??恐依锏年P系,徐鳳順順利利進了清閑的技術科,朱鳳卻被分到了嘈雜的車間。兩人是老同學,又住得近,很快成了形影不離的閨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1981年的一天,徐鳳拉著朱鳳的手,眼里閃著光,語氣里滿是贊嘆:“我們團委評上市先進集體了!都是高陽的功勞!你不知道,以前我們團委就是個空架子,除了讀報學習收團費,死氣沉沉的。高陽回城頂替進廠才半年就入了團,當年就當選了書記。你看他做的那些事,開辦廣播站,弄宣傳畫廊,辦讀書會,還組建了新長征突擊隊。工作上搞比學趕幫超,業(yè)余時間還幫著年輕人張羅婚事,誰家結(jié)婚要裝修,他就帶著突擊隊去排線裝燈、滾墻花、做地坪。現(xiàn)在我們這些團員青年,天天高唱《光榮屬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輩》,這股子朝氣蓬勃的勁兒,真是絕了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朱鳳聽得入了迷。她看著徐鳳眼里的光,心里也燃起了一簇火苗。她開始積極要求入團,團課上,總是坐在最前排,手里的筆記本記得密密麻麻。課后,她捧著筆記本去找高陽,虛心請教那些不懂的問題。她還報名參加了市工人文化宮文學創(chuàng)作專修班,班上布置了作業(yè),她請高陽代筆,那篇《由幸福不是毛毛雨想起》杰作成為班上的范文。她對高陽的崇拜簡直是五體投地。她經(jīng)常向高陽借書,看完了,就借著還書的由頭,去高陽家里。幫他縫補衣服,幫他打掃屋子,幫他洗那些堆積的臟衣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那時只覺得,朱鳳是真的上進。她守著自己的矜持,等著高陽像張誠那樣,主動來追她。可她沒想到,朱鳳靠著那些縫縫補補的溫柔,靠著那些虛心請教的殷勤,竟實現(xiàn)了彎道超車。等她反應過來時,朱鳳已經(jīng)和高陽手牽手走在了一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有本事,很快就把朱鳳進了外資企業(yè)的計量室。那份工作清閑,朱鳳有了大把的業(yè)余時間。她迷上了交誼舞,每天早晨跑去交電舞廳跳舞,常常到十點多才慢悠悠去單位上班。同事們都戲稱她為“朱十點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外資企業(yè)的老總,是高陽的鐵哥們。他看著朱鳳的樣子,無奈又好笑,只能暗暗提醒高陽:“你管管你女朋友,讓她收斂點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不是沒察覺。朱鳳身上的香水味越來越濃,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,眼里的光,也從最初的崇拜,變成了對世俗熱鬧的貪戀。他心里的那點喜歡,慢慢被消磨殆盡。不久后,兩人分了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些往事,像電影鏡頭一樣,在徐鳳腦海里一一閃過。她忽然明白,自己這輩子,總是在等。等男人來追,等男人來寵,等男人把她捧在手心里。她守著那份可笑的矜持,錯過了高陽,也錯過了后來的許多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為了答謝徐鳳的牽線,也給她介紹了一個人——機關的同事李遠。李遠早年被妻子拋棄,帶著孩子過了許多年。高陽在他面前,把徐鳳夸成了一朵花:“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,最純粹的良家婦女?!崩钸h聽了,動了心,開始狂追徐鳳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徐鳳看著李遠送來的花,心里五味雜陳。她不知道,這份遲來的追求,能不能填補她心里的空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高陽和尤蘭的婚事,倒是順理成章。尤蘭懂他的文字,懂他的情懷,愿意為他打理好家里的一切,讓他安心讀書創(chuàng)作。兩人在一起的日子,平淡卻溫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夕陽西下時,徐鳳常常一個人坐在陽臺上,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。手里的那碗青菜肉湯,冒著淡淡的熱氣。她想起張誠,想起高陽,想起朱鳳,想起那些逝去的歲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一生,她像一枝被精心呵護的鳳仙花,嬌艷過,也枯萎過。朱鳳像另一枝,熱烈過,也零落過。雙枝并立,各自搖曳,終究是,花開兩朵,天各一方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