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寒影初回長日至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——家鄉(xiāng)冬至節(jié)氣文化隨筆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文| 雁渡寒潭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陰極之至，陽氣始生，日短之至，日影長之至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 ——題記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?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>?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?歲暮，天寒，朔風，凌雪。日南至，白晝短。萬物凋零，四野蕭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2025年12月21日，星期天，也是冬至，俗稱“餃子節(jié)”，正好在家包餃子吃冬至餃子。乃“好吃不如餃子”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此刻，世間萬物似乎都斂聲屏息，在無邊的幽暗與凜冽中，悄然醞釀著一種靜默的、不容置辯的轉(zhuǎn)折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陰極之至，陽氣始生。這八個字，像一粒被深冬凍土包裹的胚芽，蘊含著穿透整個文明的溫暖力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苦難也好，幸運也罷，無論降臨在誰身上，我們都得承受，也都能承受得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長春的冬至，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是光與暗的轉(zhuǎn)折點，是</span>冰雪與寂靜交織的極寒詩篇，白晝被壓縮至最短，黑夜漫長如永恒的序曲。這座城市在零下二十度的呼吸中，呈現(xiàn)出一種凝固而鋒利的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最短的白晝。早晨近七點半，天才在雪幕后透出幽藍的微光。下午不到四點，夕陽已匆匆沉入地平線，留下西天一抹短暫的、近乎凝固的橙紫色寒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積雪不再蓬松，被嚴寒壓實，在街巷、公園和伊通河畔鋪成堅硬的銀色鎧甲，踩上去發(fā)出“咔嚓”的脆響。南湖完全封凍，冰面如墨玉，倒映著蒼白的天光。樹木褪盡鉛華，枝椏在冷空氣中劃出利落的黑色線條，偶爾掛著霧凇，便如一夜綻放的冰晶之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吉林松花江的霧凇，雖不屬長春主城區(qū)，但鄰近的吉林市松花江畔的霧凇，是此時最負盛名的奇觀。江面蒸騰的水汽在枝條上凝華，形成玉樹瓊花的仙境，吸引著無數(shù)長春人專程前往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夜長得仿佛沒有盡頭。晴朗時，星空清澈凜冽，銀河橫貫天際；多云時，城市燈光被低垂的云層反射，整座城籠罩在朦朧的、泛著橙紅的“冷光”中，那是嚴寒特有的光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冬至餃子，夏至面”，這日，家家戶戶的窗戶在寒夜中透出蒸汽氤氳的暖光，屋內(nèi)是搟皮、拌餡的熱鬧。酸菜豬肉餡最常見，一口熱餃，是抵御嚴寒最踏實的儀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市場里，凍梨、凍柿子、凍豆腐、冰糖葫蘆，雖冰涼，卻想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是屬于東北的、冰冷的豐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里的人們，以熱氣騰騰的食物、以對冰雪的親近；以室內(nèi)如春的堅守，詮釋著與嚴寒共存的生動哲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是一年中最“東北”的圖景，外部是極致而壯美的嚴酷，內(nèi)里是樸實而頑強的溫熱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>一、 物候特征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?長日與永夜是陰陽的刻度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這天太陽光直射南回歸線，太陽光對北半球最為傾斜。冬至是太陽南行的轉(zhuǎn)折點，這天過后它將走“回頭路”，太陽直射點開始從南回歸線（23°26′S）向北移動，北半球（中國位于北半球）白晝將會逐日增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倘若將四季的流轉(zhuǎn)喻為一曲宏大的呼吸，那么冬至，便是那最深沉、最綿長的一次吐納之后，氣息將轉(zhuǎn)未轉(zhuǎn)的微妙剎那。天文學的刻度冰冷而精確，太陽行至黃經(jīng)二百七十度，光之步履最是踟躕，將白晝壓縮成一年中最短促的饋贈，而將陰影拉伸到最為悠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日晷上，晷針的影子沉默地爬過石面，抵達那條最遙遠的刻度線，仿佛時光本身也感到了疲憊，要作一次最徹底的歇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古人對此有著驚人的敏銳與詩意的體察?！对铝钇呤蚣狻氛f：“冬至，十一月中。終藏之氣，至此而極也?！薄皹O”字，道盡了其中乾坤。這是一種抵達邊際的狀態(tài)，是“行到水窮處”的曠然寂寥。陽氣潛藏于九地之下，陰氣彌漫于六合之內(nèi)。然而，物極必反，正是這“至”的頂點，這“極”的盡頭，恰恰是新一輪循環(huán)的始發(fā)站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分為三候：“一候蚯蚓結(jié)；二候麋角解；三候水泉動?！币馑际峭林械尿球救匀或榭s著身體，麋感陰氣漸退而解角。由于冬至后太陽直射點往北回返，太陽往返運動進入新的循環(huán)，太陽高度自此回升、白晝逐日增長，所以此時山中的泉水可以流動并且溫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在至暗時刻，相信光明的必然回歸，這或許是一個農(nóng)耕文明所能孕育出的、最堅韌的哲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>二、 習俗故事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?人間的儀軌，祭拜與數(shù)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冬至大如年”，冬至，兼具自然與人文兩大內(nèi)涵，既是二十四節(jié)氣中一個重要的節(jié)氣，也是中國民間的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，素有“冬至大如年”之說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當日影抵達它漫長的終點，人間便以一系列古老、溫暖而鄭重的儀軌，來呼應這天地間的重大轉(zhuǎn)折。冬至，在遙遠的周代，曾是歲首，是真正的新年開端，其地位之隆，可比元旦。雖然后世歷法更迭，其“年”的色彩稍褪，但那份“亞歲”的尊崇，依然流淌在民間的血脈里，化作了種種“拜冬”的禮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是一個吉日，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，太陽回升，是一個太陽直射點往返循環(huán)的開始，應該慶賀?！稘h書》：“冬至陽氣起，君道長，故賀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在中國南方地區(qū)，有冬至祭祖、宴飲的習俗。在中國北方地區(qū)，每年冬至日有吃餃子的習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最莊嚴的祭祀活動，莫過于祭天。明清兩朝，冬至日皇帝駕臨天壇舉行圜丘大典，乃是國家最重大的禮儀之一。在蒼茫的寰丘之上，在“昊天上帝”的神位之前，天子作為“天子”，替萬民陳述一年的功過得失，祈求風調(diào)雨順，國泰民安。那裊裊升騰的燔柴煙氣，是人間與上天溝通的信使，承載著一個民族對天道最虔誠的敬畏，對秩序最殷切的期盼。這份莊嚴的公共儀典，將個人的命運、家族的興衰，與浩渺天道的運行緊密相連，賦予這個節(jié)氣以超越性的神圣意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而在尋常巷陌、百姓之家，冬至的儀軌則浸透著更為具體可感的溫情。南方“冬至大如年”，祭祖是頭等大事。祠堂里，燭火通明，牲醴粢盛，整齊羅列。族中子弟，依序叩拜。在香煙繚繞中，逝去的先人仿佛與在世的子孫共聚一堂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在北方，雖無普遍隆重的祠祭，但一家之主的帶領下，于家中向祖先牌位焚香默禱，其內(nèi)核亦是相通的。在陰陽交替的關(guān)口，與“過去”達成和解，并獲得“未來”的祝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的“數(shù)九”習俗，則是將抽象的時間流逝，轉(zhuǎn)化為一種充滿生活趣味與集體期盼的計數(shù)游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夏至三庚入伏，冬至逢壬數(shù)九。關(guān)于“數(shù)九”，民間流傳著的歌謠是這樣說的，“一九、二九不出手，三九、四九冰上走，五九、六九沿河看柳，七九河開，八九燕來，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從冬至日起，每九日為一“九”，歷經(jīng)九九八十一日，方得“九盡桃花開”。這八十一天，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段。智慧的民眾發(fā)明了“九九消寒圖”，以藝術(shù)的方式消磨這段苦寒?；蚴钱嬎孛芬恢Γ耸话?，日染一瓣，瓣盡而春深；或是描“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”九字，每字九劃，日填一劃，字成而春回。還有那童謠，從“一九二九不出手”，一直數(shù)到“九九加一九，耕牛遍地走”，寒冷在口耳相傳的歌謠中，似乎也變得可以度量，可以期冀。這“數(shù)”的過程，是一種主動的、充滿韌性的抗爭，是對春天最篤定的等待。它讓難捱的時光有了盼頭，讓嚴寒的威力在集體的幽默與耐心面前，悄然消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從“一九”數(shù)到“九九”，冬寒就變成春暖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>三、飲食養(yǎng)生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?煙火的慰藉，碗中的暖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魯迅先生說：“雪是雨的魂”。魯迅先生筆下的雪，具有孤獨、純粹、抗爭的精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天地的儀軌莊嚴肅穆，人間的禮俗慎終追遠，而當這一切沉淀到最質(zhì)樸的日常生活里，便化作了一碗碗、一碟碟熱氣騰騰的食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飲食，在冬至，不僅僅是果腹，它是節(jié)氣的肉身，是溫暖的哲學，是流淌在舌尖上的文化記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北方大地，此時已是一片銀裝素裹。寒冷，是一種極具存在感的實體。于是，餃子，這個以面皮包裹餡料、形似耳朵的食物，便當仁不讓地成為主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全家人圍坐一起，和面、搟皮、調(diào)餡、包裹，在呵氣成霜的冬日，制造著融融的暖意。那餡料，或許是白菜豬肉的淳厚，或許是韭菜雞蛋的鮮美。當一只只“嬌耳”在沸水中翻滾，如白鵝般浮起，撈入碗中，蘸上香醋，一口咬下，湯汁迸濺的瞬間，是腸胃的滿足，更是抵御整個寒冬的、實實在在的力量。餃子那圓滿的形態(tài)，也契合著人們對團圓、完整、交替（皮與餡，面與菜）的美好寄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而在江南，冬至的味覺圖騰，則是一碗軟糯甜蜜的湯團或“冬至團”。水磨的糯米粉，揉搓成團，內(nèi)里或?qū)嵭?，或包裹豆沙、芝麻、棗泥。搓成團子，或大或小，有時還會特意做些紅色以示喜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食物與藥材的結(jié)合，將養(yǎng)生智慧與節(jié)令慶賀完美地融為一體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后，中國各地氣候都進入一個最寒冷的階段，人們要根據(jù)天氣情況及時增添衣服，注意保暖；室內(nèi)要通風換氣，減少和抑制病菌病毒繁殖；多吃補益身體的食物，如蓮子、芡實、薏仁、赤豆、大棗、銀耳等；保持暢達樂觀，適當進行鍛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后的“三九天”，天氣寒冷，體內(nèi)陽氣剛剛生發(fā)，比較弱小，養(yǎng)生要調(diào)節(jié)體內(nèi)平衡、順應自然。因此要注意躲避寒冷、適當運動、多多休息、心情平穩(wěn)，養(yǎng)護自身內(nèi)剛剛生發(fā)的弱小陽氣，使其利于以后的生長繁盛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從北到南，冬至的餐桌是一幅風味迥異卻又精神相通的美食地圖。它們共同訴說著一個簡單的真理，在最寒冷的日子里，人世間最有效的慰藉與最堅實的希望，往往就蘊藏在一碗樸素而用心的食物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養(yǎng)生進補，忌虛實不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中醫(yī)的治療原則是“虛者補之”。虛則補，不虛則正常飲食就可以了，同時應當分清補品的性能和適用范圍，是否適合自己。專家認為，進補主要作用是“補虛益損”，而虛又分氣虛、血虛、陰虛和陽虛四種，各有各不同的補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是農(nóng)耕文明對土地與季節(jié)最深的依賴與感恩。用食物的溫暖，對抗天地間的嚴寒；以團聚的歡愉，消解長夜的孤寂。這便是中國人最質(zhì)樸，也最深刻的生活哲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>四、 詩詞諺語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??文脈的余響往往是詩詞與諺語中的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節(jié)氣不僅是自然的節(jié)律、生活的節(jié)點，它更深深浸入了一個民族的情感與文脈之中，在詩詞歌賦、民諺俗語里，凝成永恒的光與影。冬至，這個充滿矛盾與轉(zhuǎn)折意味的節(jié)氣，尤其引發(fā)了千古文人墨客的無限感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詩圣杜甫，在顛沛流離的歲月里，迎來了一個異鄉(xiāng)的冬至。他寫下《冬至》：“年年至日長為客，忽忽窮愁泥殺人。心折此時無一寸，路迷何處見三秦?！?那“長為客”的飄零，“無一寸”的愁腸，是個體生命在巨大時空面前的孤絕。冬至的“一陽生”，并未即刻驅(qū)散他心頭的嚴寒，反而因節(jié)日的團圓意象，加倍映襯出自身的孤寂。這是冬至文學中深沉的一筆，關(guān)乎個人的命運與時代的離亂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然而，更多的詩章，則在捕捉那細微的、積極的訊息。白居易《冬至宿楊梅館》云：“十一月中長至夜，三千里外遠行人。若為獨宿楊梅館，冷枕單床一病身?！?境況雖亦凄清，但“長至夜”的表述本身，已暗含“至此而長”的期盼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更明朗的，是宋代阮閱《減字木蘭花·冬至》中的句子：“曉云舒瑞，寒影初回長日至。羅襪新成，更有何人繼后塵?！?這里，冬至的寒影，已是“初回”的、開始縮短的影像，伴隨著祥瑞的云彩，帶來的是新生的喜悅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與文人詩詞的精微感懷相映成趣的，是民間口耳相傳的諺語。這些凝結(jié)了無數(shù)代先民觀察與智慧的樸素語句，往往一針見血，道破天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晴冬至，爛年邊；邋遢冬至，清爽年”，是關(guān)于天氣關(guān)聯(lián)的實踐預報；“冬至黑，過年疏；冬至疏，過年黑”，則以簡潔的對比，預測著年節(jié)的豐足與否。而“冬至一場霜，過冬如篩糠”的形容，則充滿了生活的質(zhì)感與幽默。這些諺語，是另一種形式的“數(shù)九”，是民眾在無常的自然面前，試圖把握規(guī)律、預判未來的努力，里面有著土地般的踏實與頑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從杜甫的孤愁到民諺的樸拙，冬至的文脈余響豐富而多維。它既是士人感時傷世、寄托情懷的載體，也是百姓安排農(nóng)事、預兆生活的指南。它們共同構(gòu)成了我們理解這個節(jié)氣的文化透鏡。透過這重透鏡，我們看到的不僅是自然現(xiàn)象，更是一個民族千百年來面對時間流逝、季節(jié)輪轉(zhuǎn)時，那份共通的敏感、深沉的思索與堅韌的樂觀。在至暗時刻吟詠希望，在嚴寒深處相信溫暖，這或許就是冬至留給我們的、最寶貴的文脈遺產(chǎn)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??日影，從最長的那個端點，已經(jīng)開始它緩慢的回縮。盡管四野依然朔風呼嘯，堅冰未解，但“一陽生”的律令已下，那渺茫而確鑿的暖意，正從大地最深處，從文明的根系里，不可阻擋地氤氳上升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們談論冬至，最終談論的，或許是一種古老的生存智慧，一種深植于血脈的時間信仰。它教我們懂得“藏”的哲學。在力量微弱時潛心蓄能，在萬象蕭條時靜待生機。它也給予我們“望”的勇氣，在最長的夜里，慶祝光明的必然回歸；在最冷的時節(jié)，準備迎接最盛大的花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長春的冬原是暖的，暖氣烘著，人便也昏昏地忘了節(jié)令。不知何時起，倒貪戀起這雪后清冽的涼氣來，它至少是分明的，干凈的，不似記憶里那團混沌的、黏稠的暖，暖得教人無端地心慌，暖得讓人再也回不去了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，不僅僅是一個節(jié)氣。它是一個溫暖的句讀，標點在歲暮的篇章間；它是一聲悠長的提醒，回響在匆忙的塵路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天地有大信，四時有明法。陰極而陽生，暗極則光至。這是自然的道，也是我們該當領受的，關(guān)于生活與希望的，最樸素的真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