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冬至如約而至,攜著北半球最長的夜,與最清淺的晝。朔風(fēng)掠過北方的平原,天空卻難得地澄澈透亮,沒有紛飛的雪,只有暖陽懶洋洋地灑在人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街巷里早飄起了餃子的香氣,那是北方人刻在骨血里的冬至儀式,薄薄的皮裹著飽滿的餡,滾水煮開,盛起的是一整年的圓滿期盼。而遙遙的江南,該是糯米粉揉成的湯圓在鍋里浮沉,白胖軟糯,咬開便是甜絲絲的流心,藏著水鄉(xiāng)人家的溫婉情長。這一碗一碟的差異,原是南北水土滋養(yǎng)出的不同浪漫,卻都裹著對冬日安暖的期許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冬至也是數(shù)九的開端,“一九二九不出手”的俗諺在風(fēng)中輕輕流轉(zhuǎn),預(yù)示著嚴(yán)寒正一步步走近。可今日的晴光實在喜人,便忍不住踱去松花江畔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松花江面上雖然厚厚的冰層,江底的水依舊緩緩流趟。少了往日的奔騰,卻添了幾分沉靜的模樣。岸邊的樹落盡了葉,枝椏疏疏朗朗地伸向天空,像一幅淡墨寫意的畫。陽光落在肩頭,竟有了幾分暖意,驅(qū)散了冬日的寒峭。冬至的風(fēng),是帶著棱角的,刮過松花江面時,卷起細(xì)碎的雪粒,簌簌地打在人臉上,涼絲絲的疼??山渡希瑓s沒有半分冷清的模樣,反倒比春日里的江畔還要熱鬧幾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從九站的江上鐵路俱樂部到防洪紀(jì)念塔,沿江的長堤上,早早就支起了造雪機(jī)。機(jī)器轟鳴著,噴出團(tuán)團(tuán)雪霧,在凜冽的風(fēng)里散開,洋洋灑灑地落在地面,積起一層又一層蓬松的白。鏟車司機(jī)裹著厚實的棉襖,戴著棉帽和手套,開著鏟車穿梭在雪霧里,在平整雪堆,勾勒輪廓,呼出的白氣與空中的雪霧交融在一起,模糊了眉眼,卻掩不住臉上的熱乎勁兒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江面上結(jié)著厚厚的冰,冰面反射著冬日的暖陽,晃得工匠們睜不開眼。偶爾有江風(fēng)吹過,卷起地上的雪沫,打個旋兒,又落在雪雕的雛形上,像是大自然也來湊這份熱鬧,悄悄添上一筆。不遠(yuǎn)處,有孩童的笑聲傳來,他們裹得像圓滾滾的湯圓,在未完工的雪雕旁追逐打鬧,腳印踩在草叢中的雪地里,深淺不一,像一串串綻開的花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工匠們細(xì)心雕塑,生怕出錯,巧鏟在上下翻飛靜心的額角滲著汗,抬手擦一把,指尖的涼意瞬間漫上來,卻又很快被心頭的熱意驅(qū)散。他們知道,再過些時日,又有散落的雪堆,會變成栩栩如生的雪雕,變成這個城市冬日里最耀眼的風(fēng)景。冰雪盛會的腳步越來越近了,這江上的每一聲機(jī)器轟鳴,每一次工具起落,都是在為這場盛會,編織一個晶瑩剔透的夢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冬至的松花江,是冰與雪的舞臺,是汗水與歡笑的交融。寒風(fēng)依舊,可那沸騰的熱鬧里,早已盛滿了冬日獨有的,滾燙的期待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沒有雪的冬至,少了幾分詩意的蒼茫,卻多了幾分明朗的愜意。風(fēng)里雖帶著涼,卻也藏著人間煙火的暖。原來冬日的美好,從不必等一場雪,有時,一縷晴光,一段江畔閑行的時光,便足夠妥帖了這冬至的尋常日子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往日冬至的風(fēng),是從古老的時光里吹來的。它包裹著《周禮》里“致天神人鬼”的肅穆,攜著《后漢書》中“百官絕事,不聽政”的閑逸,一路掠過秦漢的清酒、唐宋的餛飩,最終落在哈爾濱的雪色里,釀成一城凜冽里溫柔的冬韻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北國的冬至,從不是悄無聲息的?;貞浲甓?,從清晨的哈爾濱,至傍晚都是十分美的。那被雪光擦亮的松花江,冰面凝著琉璃般的光,岸邊的老榆樹裹著素白的絨衣,枝頭的積雪被風(fēng)輕輕一拂,便簌簌落下,像撒了一地的碎玉。陣陣北風(fēng)劃過,街上的行人裹緊了棉衣,呵出的白氣與晨霧交融,街市的早點鋪,飄出炸菓子、炸年糕甜香,蒸籠掀開的瞬間,白霧氤氳,暖了半條街巷。這是北方冬至獨有的煙火氣,一碗紅豆粥,一碟酸菜餡餃子,便把“冬至大如年”的講究,揉進(jìn)了尋常人家的日子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老人們說,冬至是陰陽交割的日子,“陰極之至,陽氣始生”,恰是藏養(yǎng)與蓄力的好時候。于是,那時,江畔的雪地上,總能看見打太極的身影。雪光映著鶴發(fā)童顏,太極服的青灰與白雪相映,像一幅淡墨寫意的畫。起勢時,松沉立身,如青松傲雪;攬雀尾,捋擠按採,似行云流水;云手輾轉(zhuǎn),腳下的積雪微微凹陷,卻不見半分浮躁。凜冽的寒風(fēng)穿過衣袂,反倒成了淬煉筋骨的良藥,讓周身的氣血在一招一式里緩緩流轉(zhuǎn),將冬日的沉滯與慵懶,都化作了舒展與通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也有人說,冬至的哈爾濱太冷,雪后路面濕滑,打太極難免有磕絆之虞。可那些晨練的人卻笑言,太極本就是“順勢而為”的功夫。雪天里練拳,更要斂氣凝神,腳步踩得穩(wěn),動作收得柔,恰是磨練心性的契機(jī)。何況,當(dāng)指尖觸到冰涼的空氣,當(dāng)目光掠過冰封的江面,當(dāng)拳勢與天地的節(jié)律同頻共振,便會懂得,這寒冬里的一招一式,皆是與歲月的溫柔相待。夕陽銜著遠(yuǎn)天慢慢沉落,暮色漫過江面的冰雪。方才還在江面上舒展太極的身影,隨著最后一縷余暉斂去,漸漸消融在晚風(fēng)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想那時,踩著碎步往家走,肚子咕嚕有些餓了,鼻息間仿佛漫進(jìn)一縷熟悉的香,是誰家白菜豬肉餃,在暖鍋里咕嘟著?鮮氣順著風(fēng),勾得人腳步都輕快起來…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黃昏時分,當(dāng)我穿過中央大街時,華燈恰好次第亮起,游人如織,笑語喧闐。彩燈綴滿長街,燈火闌珊處,這流光仿佛是撞碎往年在紛飛的雪絮,幻想的雪,簌簌揚揚,像誰失手打翻了星子,將漫天碎銀撒在了人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暮色漸暗,漫過青條石路的盡頭,老街的燈次第都醒了。最惹眼的是道旁糖槭樹的枝椏間,垂掛著串串綴滿馬年成語的燈籠,紅的燈、金的字,光暈纏纏繞繞,把遒勁的枝梢暈染得暖意融融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燈旁還綴著一幅幅靈動的燈畫,奔馬揚蹄、鬃毛翻飛,仿佛下一秒就要掙破流光的束縛,踏著晚風(fēng)奔向老街深處。風(fēng)一吹,燈影便映在青條石上輕輕搖晃,連帶著空氣里都飄著幾分熱鬧的甜意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如織的游人穿梭其間,操著軟糯口音的南方游客舉著手機(jī),追著燈影不停按動快門;本地的市民牽著孩子的手,指著燈籠上的成語句子,一句句的教,笑聲混著暖黃的光,漫過了整條老街的街道樓宇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夜色漸濃,燈火愈亮,那些躍動的光與影,都成了這個夜晚最溫柔的歡樂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此時的街道兩旁的歐式建筑被燈光勾勒出精致的輪廓,尖頂與廊柱在夜色里流光溢彩,整座老街、整座故鄉(xiāng),都被這燈火焐成了一座不夜城。風(fēng)裹著雪沫子撲在臉上,竟不覺寒。原來冬至從不是歲序的句點,它是落雪的詩意,是煙火的暖意,是江面上太極招式里藏著的,生生不息的春消息…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