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2025年12月21日,冬至節(jié),我來到成都美術(shù)館觀影展,正好碰到攝影家秦軍校介紹一張20年前他和幾位壯漢喝酒后光著上身,一位身著紅色上衣,咖啡色絲絨群的女詩人在他們面前舞蹈的照片。由此照片聯(lián)想起當年激情的歲月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那張照片是秦軍校的好友賈玉川拍攝,掛在展廳進門的墻上,燈光打下來,像一場舊夢被重新點燃。畫中女子穿著紅衣金裙,站在一群赤膊男人中間,笑容坦蕩,雙臂張開,仿佛不是在跳舞,而是在擁抱整個時代。那些男人穿著五花八門的褲子,有的叉腰,有的抱臂,臉上沒有一絲拘謹,只有被酒精和詩意灌滿的酣暢。我站在畫前,竟覺得那地毯上的花紋在微微顫動,像是當年地板隨著舞步震動的余波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旁邊幾位觀眾正低聲議論,有人舉起手機拍照,有人指著墻上的文字說明念出聲來:“2005年冬,某地下藝術(shù)空間,即興行為記錄?!蔽衣犚娨粋€年輕女孩問:“他們真的敢這么瘋?”她男友笑了笑:“那時候的人,心里有火?!蔽夷c頭。是啊,那不是表演,是燃燒。詩人跳舞,不是為了被看,而是因為非跳不可;男人脫掉上衣,不是為了張揚肉體,而是想讓靈魂離空氣更近一點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穿黑馬甲的秦軍校正對著人群講解,手勢生動,聲音不高卻有力。他說起那天的酒是散裝白酒,五塊錢一斤,但喝下去像火藥;說起那個穿紅衣的女子,本名不詳,大家都叫她“火苗”,因為她一開口,屋里就安靜了。她說詩的時候,眼睛發(fā)亮,像要把黑夜燒穿。講到這里,他笑了:“后來我們誰也沒再見過她,可那晚的舞,誰也忘不掉。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往前走了幾步,又回頭看了那幅畫一眼。它被許多人圍著,卻仿佛自成一個世界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為什么二十年后,秦軍校還會把它的故事講出來——這不是紀念某個人,而是紀念一種活法:不設(shè)防、不妥協(xié)、不怕出丑,把心事唱成歌,把情緒跳成舞。如今我們穿得越來越體面,說話越來越得體,可那種從骨頭里往外冒熱氣的日子,卻再也找不回來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有人在輕聲復述畫中女子曾念過的一句詩:“我跳到筋骨斷裂,也要讓靈魂先落地?!蔽也恢肋@是不是原句,但那一刻,我相信它是真的。在這間明亮、安靜、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美術(shù)館里,那群光著膀子的男人和那個紅衣女子,正用沉默繼續(xù)燃燒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講解的人還在說著什么,我聽不清了。只看見他手指劃過照片邊緣,像是在觸摸一段無法復刻的溫度。旁邊有人拍照,有人記錄,有人只是站著,眼神放空。我知道,他們也在回望——回望自己年輕時也曾有過的莽撞與熱烈,哪怕只有一瞬,也足以照亮后來漫長的平庸歲月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走近那幅作品,幾乎能聞到畫面里飄出的酒氣和汗味。戴黑帽的男人站在我身邊,忽然說:“那是我們最后一次通宵?!蔽覜]問他是誰,也不需要知道。在這幅畫前,每個人都是親歷者,每個人也都是旁觀者。我們看的不是一場即興演出,而是一代人曾怎樣毫無保留地愛過、醉過、存在過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講故事的秦軍校笑著,眼角泛起細紋,可那笑容干凈得像個少年?!澳菚r候窮,但不怕;現(xiàn)在穩(wěn)了,反倒怕了。”他說完這句話,就沒再開口。我望著畫中那個紅衣女子,她永遠定格在張開雙臂的瞬間,像一只飛向火焰的鳥。而我們,早已學會了在安全的距離外鼓掌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故事講完后,我們和照片中的秦軍校一起合影。他站在正中,我們穿著各色外套,笑容自然。有人比著剪刀手,有人搭著肩膀。我看著他們,忽然覺得這一幕也該被拍下來——不是為了藝術(shù),而是為了證明,即便時代變了,人們依然愿意為某種感動停下腳步,站在一起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走出展廳時,我看見那張巨大的攝影周海報立在大廳中央。我身著紅裙優(yōu)雅地指向“2025”幾個字,地面映出倒影,像一條通往未來的河。我駐足片刻,然后轉(zhuǎn)身離去。外面天已黑透,街燈亮起,寒風撲面。我裹緊外套,卻忍不住想:下一個冬至,還會有人記得那個穿紅衣跳舞的女人嗎?還會有人為一場醉酒后的裸身聚會,心頭發(fā)燙嗎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想會的。只要還有人愿意凝視那幅畫,愿意聽一段舊事,愿意在心里悄悄說一句:“我也曾那樣活過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火焰從未熄滅,它只是藏進了眼睛里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