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冬至的紅村,是人與天鵝共赴的一場凜冽盛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前一天傍晚我們就到了。遼西的冬,天黑得早,四野靜得能聽見霜在草尖凝結(jié)的聲音。紅村臥在蒼茫里,幾點燈火暖著,像在積蓄某種寂靜的熱望。我們知道,晨曦與天鵝,都在來的路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凌晨,寒氣刺骨,零下十八度,呼出的氣瞬間凝成白霧,與天地間的茫茫融為一色。然而沒人退縮。天光未啟,楊柳灣畔已立滿了人。長槍短炮,裹著厚重的羽絨,像一群守候神跡的虔誠信徒??谝裟锨槐闭{(diào),卻都壓低著聲響,怕驚擾了那即將醒來的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然后,光來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先是東邊天幕一絲極淡的暖意,旋即被無形的巨筆刷開,洇成一片磅礴的酡紅。霞光不是灑落的,是傾瀉而下的,滾燙地潑在凝滯的水面上。與此同時,乳白色的霧氣從水面裊裊升騰,被霞光穿透、浸染,成了流動的、金紅的紗。世界仿佛被裝進了一個巨大而溫暖的琉璃盞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它們,就在這光與霧的圣殿中央,醒來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先是幾聲清越的鳴叫,劃破琉璃的寂靜。接著,一只,兩只,成群的天鵝從霧氣深處優(yōu)雅地浮現(xiàn)。通體在逆光中成了鑲著金邊的剪影,脖頸的弧線是造物主最得意的書法。它們開始梳洗,長頸沒入金紅的水,帶起碎鉆般的水珠;它們追逐嬉戲,羽翼拍打水面,攪動一池霞光與流霧;它們翩然起舞,雙翅展開的剎那,仿佛要將這冬至所有的光芒都收攏在羽翮之間,再慷慨地揮灑給寒風(fēng)中的我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快門聲如春蠶食葉,細密而激動。可很快,這聲音也被更純粹的東西取代了——驚嘆,低呼,然后是全然靜默的凝視。一位來自北京的老者,鏡頭上已結(jié)了薄霜,他卻忘了擦拭,只是喃喃:“值了,這一趟,什么都值了?!迸赃呉晃缓颖眮淼拇蠼?,舉著手機,想錄下這光景,屏幕卻因低溫反應(yīng)遲緩,她索性放下,只用眼睛去盛裝,嘴里呵著白氣,眼里卻有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被這畫面深深觸動。匯聚于此,忍受嚴寒,只為見證一群生靈在曙光中的蘇醒。我們拍天鵝,或許更是想捕捉自己內(nèi)心那份對純凈、對自由、對光明的不死向往。天鵝在冬至的霞光中起舞,仿佛一個古老的隱喻:在最深的寒夜之后,生命總會以最華美的姿態(tài),迎接光明的回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人群漸漸熱鬧起來,相互展示屏幕上的收獲,幫忙指點角度,分享著熱茶與干糧。歡聲笑語驅(qū)散了嚴寒,一種陌生人之間因美而生的溫情,在這曠野上流動。此刻,沒有地域之別,身份之異,我們都只是天地間被同一場美景俘獲的孩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離開時,回首再望。霞光漸收,霧氣散去,天鵝悠然游向水灣深處。湖畔的人群也如潮水般退去,各自攜著一份金色的記憶。冬至,是夜之極寒,亦是陽之始生。紅村的這個清晨讓我相信,我們奔赴的,不止是天鵝,更是那刺破長夜、溫暖生命的一縷初陽。它預(yù)示著,所有蟄伏的,都將蘇醒;所有奔赴的,終有回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份冬至的饋贈,足以照亮許多個即將到來的春天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