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泉?dú)w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水,真的回來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消息是長著腳的,比風(fēng)還快。一時間,三李村西頭那條沉寂多年的干涸河床,竟成了十里八鄉(xiāng)最熱鬧的去處。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,管城區(qū)的老人騎著三輪車,說要來找尋兒時洗澡的記憶。河床里那口廢棄多年的老機(jī)井,此刻正歡騰地噴涌出大股水流,水花如蘑菇云般綻開,熱氣氤氳。有人彎腰試探,驚呼“是溫的!”;有人用瓶接了泉水,像接住了失而復(fù)得的珍寶;更有性急的,索性脫了鞋襪,順著漫溢的溫水向下游行走,每一步都踩在溫潤的鄉(xiāng)愁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村里家家戶戶,門楣上都仿佛映著喜氣。這泉,曾是他們記憶里一道斷了流的脈搏,是朱元璋傳說里煮過牛肉的滾燙,是夏日里冰泉徹骨、暖泉溫潤的天然奇觀。如今,它竟在廢棄的井中重生,水量頗豐,水溫宜人,這怎不叫人欣喜若狂?很快,那份喜悅便化為了自覺的行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河床邊,不再只有純粹的看客。幾位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,自發(fā)成了秩序的維護(hù)者與故事的講述者?!巴笸送耍⌒幕 薄斑@水啊,原先在上頭兩百米,我們叫它‘暖泉’,旁邊還有眼‘冷泉’,倆泉眼就差百十步,一個能煮雞蛋,一個涼得激牙,那可是老天爺賞的景!” 他們指著上游,眼神越過時空,向圍攏的年輕人與城里游客,描繪著一幅已然消失卻又因泉水復(fù)涌而重新變得清晰的畫卷。話語里,有驕傲,更有一種沉甸甸的守護(hù)之責(zé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村委的廣播響了,說的不是通知,是商量。不一會兒,“三李村免費(fèi)接送車”的紙牌子,就掛在了幾輛鄉(xiāng)親的私家車和三輪車上。從大路口到泉眼,還有一段土路,他們不愿讓遠(yuǎn)道而來的客人蹚泥步行?!吧蟻戆?,順路!”樸實的邀請,承載著最淳樸的待客之道。村口的小集市,也仿佛一夜之間被這泉水喚醒,賣起農(nóng)家干貨、蒸饃烙餅,空氣里彌漫著食物與生機(jī)交融的溫?zé)嵯銡狻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自發(fā)的一切,悄然無聲,卻秩序井然。因為他們比誰都明白,這眼泉的歸來,是多么的來之不易。它并非憑空而降的神跡。水利專家和地質(zhì)工作者們來了,他們用科學(xué)的話語,解讀著這曲自然的凱歌:近年來雨水格外豐沛,天上之水慷慨補(bǔ)給著大地;更重要的是,周邊那些曾日夜轟鳴、深掘地脈的煤礦與采石場,已全部關(guān)停。地下水不再被無度地抽疏,大地終于得以喘息、涵養(yǎng)、愈合傷口。那滋養(yǎng)泉水的三李斷裂帶,曾經(jīng)是隱患,如今卻成了輸送生命暖流的通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村民們聽著,頻頻點(diǎn)頭。他們或許說不清“巖溶水系統(tǒng)”或“水力聯(lián)系”的專業(yè)術(shù)語,但他們看得見山頭逐年濃郁的綠色。那是退耕還林的成果,是一棵棵扎下根去的樹,像無數(shù)綠色的鉚釘,牢牢固定住水土,也像巨大的海綿,默默積蓄著天上的甘霖。他們知道,正是這全域的“禁”與“還”——禁止破壞性的開采,歸還土地以森林草木——才換來了地下水位一寸一寸寧靜而堅韌的回升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綠水青山才是金山銀山?!?這句話,從未像今天這樣,從一個標(biāo)語,變得如此具體可感。這眼復(fù)涌的溫泉,就是最閃亮的那塊“金子”。它不僅是景觀,是水源,是鄉(xiāng)親們對未來“文旅康養(yǎng)”日子的一份憧憬,它更是一個確鑿的證明,一個充滿希望的隱喻。它證明,自然從未真正死亡,只要人類肯收住掠奪的手,給予它休養(yǎng)生息的時間與空間,它便能以驚人的韌性復(fù)蘇。它也預(yù)示著,子孫后代將擁有的,不再是關(guān)于青山綠水的遙遠(yuǎn)“神話傳說”,而是可以觸摸、可以依偎的切實家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夕陽西下,圍觀的人群漸次散去。泉眼依舊不舍晝夜地涌流,水聲潺潺,融入漸起的晚風(fēng)。幾位村民沒有離開,他們拿著掃帚,輕輕清理著泉邊被踩倒的草莖和偶爾留下的紙屑。動作很輕,生怕驚擾了這大地的呼吸。他們身后,村莊炊煙裊裊,與泉上的霧氣溫柔交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泉?dú)w,人聚,心暖。這一汪失而復(fù)得的溫暖,流淌的不僅是水,是一個村莊重新被點(diǎn)亮的生機(jī),是一方山水得以涅槃的史詩,更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們,用最質(zhì)樸的自覺,寫給未來的一封碧綠情書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