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午后的陽光斜斜地淌進窗欞,落在卡萊爾的書桌上,硯臺里的墨早已干透,只剩一層淺淺的霜。他剛剛將謄抄整齊的《法國大革命史》手稿仔細裝訂,用牛皮紙包好,鄭重地遞給了摯友米爾。那是他十年心血,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打撈真相,在無數(shù)個不眠的夜晚筆耕不輟,每一個字都浸著孤燈的昏黃與心血的滾燙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他原以為,書稿寄出后,能換來幾日清閑,能對著壁爐里跳躍的火苗,喝一杯溫熱的紅茶。卻不曾想,幾日之后,米爾踉蹌著撞開他的家門,臉色慘白如紙,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,嘴唇哆嗦著,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稿……書稿……”米爾的聲音破碎在空氣里,“女傭……當成廢紙……扔進火爐了……除了幾張散頁,全都……全都燒沒了……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“燒沒了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,劈開了卡萊爾的耳膜。他僵在原地,血液仿佛瞬間凝固,指尖的溫度一點點褪去。那些伏案疾書的日夜,那些反復推敲的字句,那些在史料中掙扎的考據(jù),那些為一個人物命運扼腕的嘆息……全都隨著爐火的跳躍,化作了一縷青煙,散得無影無蹤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更讓人心碎的是,他素來有寫完一章便焚毀筆記的習慣。他總覺得,那些潦草的草稿是思想的殘骸,唯有謄清的書稿,才是靈魂的結晶。如今,結晶成灰,殘骸無存,十年心血,竟成了一場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卡萊爾呆呆地坐在桌前,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。風卷起落葉,在窗玻璃上沙沙作響,像極了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。怎么辦?怎么辦?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瘋狂地沖撞,像一頭困獸。他想起那些熬過的夜,想起那些翻爛的典籍,想起那些為了考證一個細節(jié),跑遍倫敦圖書館的清晨與黃昏。絕望像潮水般涌來,幾乎要將他淹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不知過了多久,夕陽的余暉爬上了卡萊爾的臉頰。米爾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他緊蹙的眉頭,竟一點點舒展開來。那雙曾寫滿絕望的眼睛里,漸漸泛起了微光。他緩緩站起身,走到書桌前,拉開抽屜,抽出一疊嶄新的稿紙,輕輕鋪在桌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然后,他拿起了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筆尖落在紙上,發(fā)出輕微的沙沙聲。那聲音,不似從前的沉郁,反倒多了幾分釋然與堅定。他抬起頭,看向滿臉錯愕的米爾,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:“沒什么,就像小時候,老師把作業(yè)本還給我,說,孩子,重寫一遍吧,你能寫得更好。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是啊,沒什么。不過是從頭再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爐火早已熄滅,只余下一堆冷燼。但卡萊爾知道,真正的火焰,從來不在壁爐里,而在心里。那些被焚毀的文字,早已化作了血肉,融進了他的骨血里。歷史的風云,人物的悲喜,早已在他的腦海里,刻成了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后來,我們讀到的那部《法國大革命史》,字字鏗鏘,句句珠璣,比當年的初稿,更添了幾分洗練與深刻。人們驚嘆于這部巨著的恢弘,卻很少有人知道,它誕生于一場焚稿的絕望之后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 color:rgb(237, 35, 8);">人生在世,誰不曾有過打翻牛奶的時刻?那些猝不及防的失去,那些無能為力的遺憾,像潑在地上的牛奶,任你如何哭喊,都無法收回??煽ㄈR爾告訴我們,不必為打翻的牛奶哭泣。因為,當你擦干眼淚,重新拿起筆,爐燼之上,依然可以重寫山河。</b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