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清晨，我騎著單車從觀河鎮(zhèn)看日出歸來，行至早市口，見人聲沸沸揚(yáng)揚(yáng)，煙火氣混著晨露撲面而來。忽見一賣椒老叟，紅椒艷若燃焰，綠椒翠如凝翡，堆得小山似的，煞是惹眼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有客路過問：“這辣椒辣不辣？”叟捋須答：“辣得很哩！”那客當(dāng)即蹙眉搖頭，甩手便走，原是怕那灼舌的滋味。沒半晌，又來一位主顧，也問辣否，老叟改口道：“不甚辣?！闭l知這人也悻悻離去，竟是嫌它不夠勁道，吃著無味。老叟望著兩人背影，撫須長嘆。我立在一旁瞧著，忽覺這市井間的小事，竟藏著世間萬般情狀的道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這辣椒，生來性烈味辛，一入口便舌底星火迸濺，腹中熱潮翻涌，它的性子打從土里長出來，就半分沒變過。愛辣的人，偏喜這股子辛烈——說它能滌蕩胸中昏聵，破開心頭郁結(jié)，尋常飯菜因它鮮活起來，粗茶淡飯也勝似玉食珍饈，一雙筷子下盡是意氣；怕辣的人，卻厭這股子霸道——燎得口舌生疼，擾得脾胃不寧，滿桌佳肴因它失了滋味，山珍海味也變得索然寡淡，杯盞之間徒增煩憂。愛與憎，判若云泥，追根究底，全因一個(gè)“辣”字而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世間事，大抵都是這般道理。想起昔年供職時(shí)，我于班舍門前空地，栽下幾竿翠竹。歲月經(jīng)年，竟長成一片小竹林，竿竿挺拔修長，葉葉交錯(cuò)層疊，密不透風(fēng)。階前覆著厚厚一層清陰。我愛極了這份清幽，認(rèn)為翠竹虛心有節(jié)，風(fēng)一吹過，葉影婆娑，簌簌聲堪比琴音，遠(yuǎn)勝案頭的俗塵喧囂；同事卻皺著眉抱怨，說竹根盤根錯(cuò)節(jié)，早晚有一天把門前臺階的縫隙撐裂，落葉日堆月積，掃也掃不完，不如砍了種月季，春日綻艷色，夏日曳繁英，反倒能添幾分熱鬧煙火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可到了春蔬上架的時(shí)節(jié)，菜畦里的黃瓜、豆角，藤蔓一日日攀長，急著要搭架引蔓，四下里尋不到趁手的枝條，眾人又不約而同的看向那片翠竹。便有人拎著斧頭鉆進(jìn)竹林，砍幾竿青竹，截成短節(jié)，橫豎綁扎起來，轉(zhuǎn)眼就成了青碧的菜架。暖風(fēng)拂過，藤蔓纏著竹架攀援，翠葉簌簌作響，倒成了階前一道別致的光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原來心之所鐘，從無定法。你視若珍寶的璞玉，或許是他人眼中的頑石；你棄如敝履的塵物，或許是他人掌上的明珠。所謂的對，未必合得天理；所謂的錯(cuò)，未必悖了人情。只因人心如鏡，照見萬物便分了美丑，存了好惡便定了取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你看那古時(shí)候的癡人，有人偏愛殘荷聽雨，有人渴慕閑云出岫，有人守著瘦竹迎風(fēng)，有人伴著孤燈夜讀。世人笑他們癡傻，他們卻甘之如飴。這其中的滋味，哪里是外人能懂的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愛了，錯(cuò)的也是對的；厭了，對的也是錯(cuò)的。本就沒什么道理可講。你若喜辣，便酣暢淋漓大快朵頤；你若厭辣，便淺嘗輒止淡然自適。何必強(qiáng)求他人與你同好，又何必苦苦糾結(jié)那是非曲直？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