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從墓志看謝氏祖源敘事的層累與定型 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right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——一個基于出土文獻的完整譜系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謝青粵 謝清源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?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引言：問題的提出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謝氏的家族史，堪稱中古門閥政治的一個縮影。然而，關(guān)于其家族起源的敘事，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文本載體中呈現(xiàn)出斷裂與巨變：出土的東晉至南朝謝氏墓志，對后世譜牒與民間盛傳的“申伯始祖說”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保持著驚人的一致性沉默；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而自隋唐開始，部分謝氏墓志卻將“申伯之后”鐫刻為志首的固定銘文。這一從“無”到“有”，從“沉默”到“宣言”的轉(zhuǎn)變，并非簡單的史實發(fā)現(xiàn)，而是一場涉及文學創(chuàng)作、政治權(quán)威、譜牒編纂與社會記憶的復雜歷史建構(gòu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為厘清這一敘事層累的完整脈絡，本文將采用“二重證據(jù)法”與歷史性分析框架的方法。一方面，系統(tǒng)檢視從曹魏至宋代的系列墓志，以其作為觀察家族自我書寫最直接、最真實的“地下之史”。另一方面，結(jié)合謝靈運詩文、王儉《姓譜》、《元和姓纂》等傳世文獻，探究文學想象如何被譜牒學吸納并權(quán)威化。通過對《謝岳墓志》《大周謝令婉墓志》、《謝渾墓志》等關(guān)鍵文本的細讀，本文將揭示“申伯”敘事在隋唐的多元化表達與泛化應用。同時，通過分析宋代歐陽修、鄧名世等人所寫的墓志及譜牒學論述，展現(xiàn)學術(shù)考辨與民間實踐之間的張力。最終，本文旨在超越對單一姓氏源流的考據(jù)，從一個微觀案例切入，揭示中古時期歷史知識生產(chǎn)、士族身份建構(gòu)與文化記憶形成的宏大機制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一、起點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在“官有簿狀，家有譜系”的東晉，墓志譜牒的核心功能是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現(xiàn)實主義的身份認證與政治資本宣告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其實用主義導向，決定了其內(nèi)容必須服務于確認當世的門第與特權(quán)，而非追溯縹緲的起源。迄今所見的所有出土東晉謝氏墓志，均嚴格遵循這一原則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早期簡練范式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曹魏《謝府君神道碑》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：據(jù)考為陳郡謝氏始顯之祖謝纘之碑。碑文僅題“魏故長安典農(nóng)中郎將謝府君之神道”[1]。作為標志家族仕宦起點的紀念碑，它只確認始顯之祖的客觀官爵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不語任何虛遠之源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《謝鯤墓志》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（323年）僅錄墓主郡望“陳國陽夏”、官職及最核心的親屬關(guān)系（妻中山劉氏，子謝尚，弟謝褒、謝廣），無任何超越當代的追溯[2]。其同時期的《□琰墓志》（396年）亦僅載郡望與姻親（娶太原王濛女），格式雷同[3]。二者確立了東晉墓志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述今而不溯古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的書寫傳統(tǒng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鼎盛期的輝煌實錄?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南京司家山家族墓地出土的《謝溫墓志》（406年）、《謝球墓志》（407年）及《謝珫墓志》（421年），將紀實譜牒推向極致[4]。尤其是《謝珫墓志》，以六百余字、六磚拼合的罕見規(guī)模，構(gòu)建了以祖謝奕、父謝攸、伯謝淵、叔謝玄、兄弟等為核心的龐大家族網(wǎng)絡。志文不厭其煩地羅列每一位父祖、叔伯、兄弟、姊妹的官職與婚配對象（涉及瑯琊王氏、陳留阮氏、潁川庾氏、譙國桓氏等所有當世高門），其追溯上限止于功勛卓著的祖父謝奕。這份墓志如同一座刻在磚石上的“榮譽殿堂”，其全部榮耀都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來源于且僅來源于東晉中期謝氏在淝水之戰(zhàn)前后所取得的現(xiàn)實政治成就與所締結(jié)的高層婚姻聯(lián)盟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它的存在，雄辯地證明直至劉宋永初年間（420-422），在謝氏家族最莊重的生命禮儀文獻中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并未存在，也不需要一套關(guān)于炎帝或申伯的祖源敘事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歷史的開端，就是他們東晉的父祖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綜合分析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從曹魏《謝府君神道碑》（僅題“長安典農(nóng)中郎將”）到劉宋初的《謝珫墓志》，這條連續(xù)的證據(jù)鏈共同構(gòu)成了謝氏歷史記憶的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原始基底——一種基于近世輝煌的“紀實性譜系”與對渺遠起源的“功能性沉默”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并非歷史記錄的缺失，而是門閥政治生態(tài)下，譜牒作為“選舉之具”所必然遵循的現(xiàn)實邏輯：當代的官職與姻親，遠比上古的傳說更具實用價值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二、破局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從“任姓古國”到“申伯之后”的轉(zhuǎn)變，其過程精妙地體現(xiàn)了歷史記憶的重塑機制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文學源頭：謝靈運的象征性用典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約416年謝靈運于《撰征賦》中寫下“系烈山之洪緒，承火正之明光。立熙載于唐后，申贊事于周王”[5]之句?？v觀其文，此句宜視為文學性的象征與譬喻。在《贈從弟弘元時為中軍功曹住京詩》中，宣言更為直白堅定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于穆冠族，肇自有姜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5]“有姜”即姜姓，從姓氏學上引申與炎帝的血脈關(guān)聯(lián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同期墓志的反證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與其幾乎同時鐫刻的《謝珫墓志》（421年）對此只字不提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甚至在其去世三十年后的《謝濤墓志》（謝安曾孫，463年由謝濤嗣曾孫謝綽所撰）中，仍只詳述與瑯琊王氏、太原王氏的累世通婚，對“申伯”毫無涉及[6]。這清晰表明，在整個劉宋時期，其墓志亦未見溯及申伯，故主動攀附之動機或不強烈，此更可能為一種文化上的追慕，未被納入家族正式的譜牒書寫體系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三、定調(diào)與遲滯：王儉《姓譜》的官方采信與南朝墓志的接受落差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謝靈運播下的文學種子，在南齊遇到了將其培育為官方信史的譜牒學家。然而，這一權(quán)威定論與家族實踐之間，產(chǎn)生了近一個世紀的接受落差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譜牒學的權(quán)威定調(diào)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南齊宰相、禮學譜學巨擘王儉，在奉敕編纂官修《姓譜》時，面臨為當世頂級門閥確立權(quán)威起源的課題。相較于《世本》中記載的渺遠“任姓”古國，謝靈運詩中與“謝”地直接關(guān)聯(lián)的周宣王重臣“申伯”，無疑是更理想的選擇。王儉對《詩經(jīng)·崧高》進行創(chuàng)造性的譜學解讀，將文學意象坐實為歷史譜系，正式宣告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謝，姜姓，炎帝之允（胤），申伯以周宣王舅受封于謝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7]這一論述，完成了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從個人文學創(chuàng)作到國家譜牒信史的制度性飛躍，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“申伯封謝”從此成為官方定論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南朝核心墓志的滯后反證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盡管王儉《姓譜》已具權(quán)威，但南朝謝氏最核心成員的墓志卻顯示出驚人的“免疫力”。梁代《謝朏墓志》[8]（506年）最具代表性。墓主謝朏官至司徒，志文由文壇盟主沈約撰就，堪稱南朝家族歷史書寫的巔峰之作。全文以華麗駢文頌揚其“冠族”榮耀與“賢相”遺風，稱其“形雖廟堂，心猶江海”，卻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對王儉定調(diào)已近半個世紀的“炎帝-申伯”譜系未置一詞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此現(xiàn)象揭示了一個關(guān)鍵歷史事實：在南朝門閥政治的最后階段，對于謝朏這樣的頂級人物而言，彰顯其直系父祖（謝莊）的榮耀、本人的玄學風范及與當朝帝王的密切關(guān)系，遠比追溯一個譜牒中新近“考證”出的上古始祖更為緊迫和實在。官方譜學的定論與家族喪葬實踐之間，存在著顯著的“文化接受時差”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四、固化：隋唐墓志的沿襲與敘事分層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隨著隋唐大一統(tǒng)帝國的建立和社會結(jié)構(gòu)的深刻變革，士族身份的標志逐漸從現(xiàn)實的政治特權(quán)轉(zhuǎn)向歷史與文化的象征。在此背景下，源自南朝的“炎帝-申伯”敘事在墓志書寫中影響力顯著擴大，其表達方式亦呈現(xiàn)出多元化的層次。然而，必須指出的是，這一敘事在唐代謝氏墓志中的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普及是漸進且不均衡的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，遠未達到“無一例外”的程度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 “申伯說”的流行與多元表達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在部分唐代謝氏墓志中，“申伯”敘事被嫻熟運用，并發(fā)展出不同表達策略：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典故式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以典雅措辭隱含指涉。如《謝渾墓志》頌曰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猗歟鴻緒，邈矣前修。為虞輔帝，作伯匡周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9]其中“作伯匡周”是典型的文學用典，“伯”即指申伯，“匡周”則精煉概括了《詩經(jīng)·崧高》中申伯輔佐周宣王“南國是式”的功業(yè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意象聯(lián)結(jié)式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將申伯敘事與家族中古的實體榮耀相勾連，構(gòu)建跨越時空的完整身份鏈條。如《大周謝令婉墓志》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夫人諱令婉，陳郡人也。若乃胄分申伯，胤緒無替烏衣巷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0]此句結(jié)構(gòu)嚴謹，將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胄分申伯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（遠祖起源）、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胤緒無替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（世系傳承）與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烏衣巷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（中古鼎盛標志）三個象征符號串聯(lián)，完成了一次跨越時空的家族身份整合敘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并存的“沉默”與多樣化的郡望選擇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然而，與上述案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，目前已發(fā)表的其他多幅唐代謝氏墓志，在追溯起源時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依然保持著對“申伯說”的沉默，或呈現(xiàn)出截然不同的郡望認同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種現(xiàn)象同樣普遍且值得關(guān)注：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延續(xù)東晉傳統(tǒng)，只敘近世顯祖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如《謝觀墓志》稱“其先陳郡陽夏人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東晉太傅文靖公安十八代孫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1]；《謝迢墓志》亦只溯及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東晉太傅文靖公安十九世孫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2]；《謝彥璋墓志》：“公諱彥璋，字光遠，許州舞陽縣人耶?！?lt;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按謝氏，即謝安石之胤緒耶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3]。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三者均詳細羅列隋唐以來的近代世系，卻對申伯只字未提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，其書寫邏輯與南朝《謝濤》、《謝朏》墓志一脈相承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即以切實可考的東晉名臣謝安為家族榮耀的起點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宣稱其他郡望，暗示不同支派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如《謝通墓志》開篇即言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本系潁川，徙家洛食，今為河南人也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4]；《謝壽墓志》則稱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始封于陳留，后分校延郡，今則延安金明縣人也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5]。這些墓志明確使用非“陳郡陽夏”的郡望，顯示了唐代謝姓族源的多樣性與地域分布的廣泛性，其家族記憶顯然獨立于“陳郡-申伯”敘事之外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僅作泛泛贊美，不涉具體始祖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如《謝統(tǒng)師墓志》雖首句稱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陳郡陽夏人也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，但銘文僅泛化地寫道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惟其本祑，肇自于陳。國運南徙，家彼江濱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，全文重在歌頌北朝以來的近世功勛，未與申伯建立聯(lián)系[14]?！吨x文墓志》更自稱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江東烏江縣人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，為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宋臨川內(nèi)史方明之五世孫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，展現(xiàn)了完全不同的家族譜系[14]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綜合分析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上述“沉默”或“異說”案例的存在，有力說明“申伯說”在唐代雖憑借官修譜牒的權(quán)威和部分士人的推崇而廣泛傳播，但并未能瞬間統(tǒng)一所有謝姓家族的歷史記憶。在相當長的時期內(nèi)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多種祖源敘事與郡望宣稱是并行不悖的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一個家族在墓志中選擇何種敘事，可能取決于其具體的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地域來源、支系傳承、所擁有的文化資源以及對當下身份建構(gòu)的實際需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謝觀、謝迢、謝彥璋等墓志選擇強調(diào)“謝安之后”，可能因其確為南朝嫡系后裔，此身份在唐代仍具崇高文化資本。而謝通、謝壽等墓志宣稱其他郡望，則可能反映了地方性謝氏家族的真實源流或本土化策略。這種復雜性恰恰證明，唐代墓志中的郡望與祖源書寫，是一個充滿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選擇性、策略性和流動性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文化實踐領(lǐng)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3.文化符號的泛化：《謝岳墓志》的典型意義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隋《謝岳墓志》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陳郡人也…昔殷不鑒，憂天命在周。各樹懿親，以蕃王室。先人受茲赤土，苞此白茅；分彼本支，俾侯於謝。暨諸苗裔，因而氏焉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6]該墓志完整地敘述“申伯受封于謝”故事，其中“俾侯于謝”即指周宣王封舅申伯于謝邑，子孫以邑為氏。是觀察該敘事如何溢出陳郡謝氏本支，成為公共文化資源的絕佳案例。志主謝岳（491-583）是歷仕北朝諸政權(quán)的中下層官僚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世系辨?zhèn)闻c血統(tǒng)無關(guān)性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有研究曾推測并認定其父“謝憘”即南朝梁謝舉之子“謝禧”（因侯景之亂北遷）。然而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嚴密的年代學分析可徹底推翻此說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據(jù)《梁書》、《南史》精準推算，謝舉生于公元479年；據(jù)墓志，謝岳生于公元491年。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兩人年齡差僅12歲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，絕無可能構(gòu)成祖孫關(guān)系。因此，謝岳家族與南朝陳郡謝氏顯宗并無血緣聯(lián)系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符號化應用分析：在確證其血統(tǒng)無關(guān)后，該志宣稱“陳郡人也”并追述申伯故事的行為，其文化意義便豁然開朗。這并非冒認特定家族，而是北朝地區(qū)一個獨立的謝姓士族家庭，在普遍崇重門第的社會風氣下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主動選擇性地吸收和運用當時正在形成并逐漸獲得權(quán)威性的文化敘事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一“陳郡-申伯”敘事的源頭，可追溯至南朝劉宋謝靈運的文學創(chuàng)作，并在南齊時經(jīng)王儉《姓譜》的編纂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首次被系統(tǒng)化為官方譜牒學說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謝岳墓志的存在證明，這套學說在南朝尚未被頂級門閥完全踐行（如《謝朏墓志》所示）之時，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可能已通過南北文化交流或譜牒知識的北傳，為北朝的某些士族所知曉和采用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他們敏銳地利用了“陳郡”這一頂級郡望和“申伯”這一經(jīng)典人物作為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現(xiàn)成的、高等級的文化符號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，來建構(gòu)、宣示和提升自身的士族身份。正是在這種多元并存的語境中，《謝岳墓志》的現(xiàn)象尤為典型。志主為北朝官僚，與南朝陳郡謝氏無關(guān)，卻主動采用“陳郡-申伯”敘事。這標志著該敘事已開始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超越血統(tǒng)真實性的約束，作為一種具有吸引力的、高等級的“文化符號套餐”被非本源支系所采納和利用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，用于提升社會聲望。其“陳郡”宣稱更應理解為一種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對公認的高門文化譜系的攀附與認同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4.官方權(quán)威的最終背書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唐代官修《元和姓纂》明確記載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謝，姜姓，炎帝之允。申伯以周宣王舅受封于謝……后失爵，以國為氏焉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7]這一定論，從國家典制層面為“申伯說”提供了終極合法性，為其在宋元以后的進一步普及和最終勝出埋下了伏筆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五、回響與定型：宋代的學術(shù)糾偏與民間“申伯說”的終極勝利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進入宋代，伴隨著史學的繁榮與金石學的興起，知識精英對譜牒源流的考辨趨于精密。這一時期，“炎帝-申伯說”并未能一統(tǒng)學界，反而引發(fā)了與更古老文獻記載的正面交鋒，形成了兩種祖源敘事的公開博弈。然而，這場學術(shù)博弈的結(jié)果與民間社會的選擇，最終走向了不同的方向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宋代學者的譜牒學糾偏：回歸《世本》的“黃帝-任姓”古義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以歐陽修、鄧名世為代表的宋代譜牒學家，秉持“信以傳信，疑以傳疑”的嚴謹態(tài)度，將考據(jù)目光投向《世本》、《潛夫論》等秦漢古籍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歐陽修在《謝絳墓志銘》中奠基調(diào)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其為謝絳（謝濤子）所作墓志，開創(chuàng)性地摒棄了申伯說，明確指出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謝氏出于黃帝之后。任姓之別為十族，謝其一也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18]此論直接溯源至《世本·氏姓篇》，將謝氏起源重新錨定于更為渺古的黃帝世系和任姓分族，恢復了被王儉《姓譜》所遮蔽的古史記載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鄧名世《古今姓氏書辯證》的系統(tǒng)考辨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鄧氏集宋代姓氏學之大成，其在“謝”姓條下，幾乎全文引述并肯定了歐陽修的觀點，并加以精密的邏輯重構(gòu)：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出自黃帝之后。任姓之別為十族，謝其一也，其國在南陽宛縣。三代之際，微不見，至《詩·崧高》，始言周宣王使召公營謝邑，以賜申伯。蓋謝已失國，子孫散亡，以國為氏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[7]這一論述至關(guān)重要：首先，確認謝是黃帝后裔、任姓十族之一的古國（謝國），有獨立的建國史。然后，指出周宣王時，申伯只是被分封到早已存在的“謝”這個地方，并非謝氏得姓之始。這實際上將申伯從“得姓始祖”降格為“封地領(lǐng)主”，徹底解構(gòu)了王儉以來“申伯以封得姓”的核心敘事，完成了學術(shù)上的撥亂反正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勝出的邏輯：“申伯說”在民間宗族實踐中的定于一尊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盡管在歐陽修等學者的理性考辨與調(diào)和下，“黃帝-任姓說”在學術(shù)層面維持了其地位，但“申伯說”卻在宋元以后蓬勃發(fā)展的民間宗族建設(shè)實踐中，取得了壓倒性勝利，并最終“定于一尊”。其勝出機制是多重因素合力的結(jié)果：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官方與精英背書的歷史慣性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由王儉《姓譜》開啟，經(jīng)唐代官方確認，并在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隋唐墓志中反復銘刻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“申伯”敘事，已經(jīng)形成了強大的文化慣性和社會認知。它不是一個新故事，而是一個已被書寫了數(shù)百年、帶有“歷史事實”光環(huán)的既定傳統(tǒng)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敘事結(jié)構(gòu)與宗族功能的深度契合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與相對抽象、需要學術(shù)考據(jù)才能理解的“黃帝之后，任姓之別”相比，“申伯說”提供了一個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具體、完整、且極具功能性的宗族建構(gòu)模板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（顯赫的始祖、清晰的得姓情節(jié)、經(jīng)典的文獻依據(jù)、可追溯的地理坐標）。這套敘事完美契合了宋明以后宗族組織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構(gòu)建共同祖先、強化內(nèi)部凝聚、提升社會聲望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現(xiàn)實需求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民間譜牒的創(chuàng)造性鞏固：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為強化這一敘事，元明以降出現(xiàn)了大量托名于歷史名人的譜序、族約，不斷重復和豐富申伯故事，使其在民間知識體系中不斷神圣化和固化，最終成為所有謝姓宗族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“不證自明”的起源真理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因此“申伯說”的經(jīng)典化，是一場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自上而下的權(quán)威定調(diào)與自下而上的社會選擇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共同作用的結(jié)果。它并非在學理上徹底擊敗了“黃帝-任姓說”，而是在特定的歷史階段，因其敘事更適配于新的社會組織形式與文化實踐需求，從而在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大眾記憶與宗族實踐的場域中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取得了支配地位，并反過來掩蓋了更為古老、卻更顯“學術(shù)化”的起源記憶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六、結(jié)論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通過對墓志、譜牒、詩文等多重文本的歷史性深描，陳郡謝氏祖源敘事的層累形成史得以全景式呈現(xiàn)：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1.一個完整的層累鏈條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它始于東晉墓志基于門閥政治現(xiàn)實的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紀實性沉默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；破局于劉宋謝靈運個人矛盾催生的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文學化初構(gòu)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；定調(diào)于南齊王儉《姓譜》的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官方權(quán)威認證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，但遭遇南朝核心圈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實踐接受的遲滯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；在隋唐因社會轉(zhuǎn)型而實現(xiàn)墓志書寫的“固化”與敘事本身的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文化符號泛化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；最終在宋以后，于“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學術(shù)考辨（黃帝-任姓說）與民間實踐（申伯說）的張力與分流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”中完成其經(jīng)典化。這一過程揭示，歷史記憶的競爭與定型，不僅是敘事魅力的比拼，更是其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承載的權(quán)威性、與當下社會結(jié)構(gòu)的契合度，以及能否滿足特定群體（如宗族）現(xiàn)實功能需求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綜合較量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2.兩種資本的歷史性轉(zhuǎn)換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這一敘事變遷，微觀而深刻地折射了中古至近世中國社會結(jié)構(gòu)的巨變。士族階層賴以存續(xù)的核心資本，經(jīng)歷了從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魏晉南北朝依賴的“現(xiàn)實政治資本”（官爵、姻親、戶口），向隋唐以后尤其宋明倚重的“歷史文化象征資本”（郡望、譜系、祖德、科舉功名）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根本性轉(zhuǎn)換?！吧瓴睌⑹抡沁@一轉(zhuǎn)換在家族歷史記憶領(lǐng)域的杰出產(chǎn)物與標志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3.歷史記憶的生成邏輯與權(quán)力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陳郡謝氏的案例，成為“層累地造成古史”命題的經(jīng)典注腳。它生動詮釋了歷史記憶并非對過去的被動記載，而是被后世各種力量不斷</span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選擇、建構(gòu)、爭奪和消費</b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的動態(tài)文本。文學家的靈感、政治家的權(quán)威、譜牒家的專業(yè)、民間社會的功利需求，共同參與了這場記憶的鍛造。而墓志，作為穿越時間塵埃的沉默銘刻，不僅是我們觀察這一復雜過程的珍貴窗口，其本身文本從“沉默”到“宣言”的變遷，就是歷史權(quán)力在微觀個案上最深刻的銘刻。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b style="font-size:18px;">參考文獻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]北京圖書館金石組.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（第2冊）[M].鄭州：中州古籍出版社，1989: 32. （謝府君神道碑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2]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.南京戚家山謝鯤墓簡報[J].文物, 1965(6).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3]南京博物院.江蘇溧陽果園東晉墓[J].考古, 1973(4). (□琰墓志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4]南京市博物館.南京司家山東晉南朝謝氏家族墓[J].文物, 2000(7). （謝溫、謝球、謝珫墓志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5]（劉宋）謝靈運著；顧紹柏校注.謝靈運集校注[M].鄭州：中州古籍出版社，1987.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6]（元）陶宗儀.古刻叢鈔[M]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91. （內(nèi)含劉宋《謝濤墓志》錄文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7]（宋）鄧名世撰；王力平點校.古今姓氏書辯證[M].南昌：江西人民出版社，2006. （卷四十“謝”姓條，收錄王儉《姓譜》說及歐陽修說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8]（梁）沈約.藝文類聚[M]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2. （卷四十七收錄沈約撰《司徒謝朏墓志銘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9]吳鋼主編.全唐文補遺（第6輯）[M].西安：三秦出版社，1999: 384. （《謝渾墓志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0]周紹良，趙超.唐代墓志匯編續(xù)集[M]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2001: 天授007. （《大周謝令婉墓志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1]吳鋼主編.全唐文補遺（千唐志齋新藏專輯）[M].西安：三秦出版社，2006: 375. （《謝觀墓志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2]周紹良，趙超.唐代墓志匯編續(xù)集[M]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2001: 咸通050. （《謝迢墓志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3]陳尚君輯校.全唐文補編（下冊）[M]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2005: 卷一一四. （《謝彥璋墓志》，據(jù)《五代墓志匯考》等校錄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4]周紹良，趙超.唐代墓志匯編[M]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92.乾封024號：《謝通墓志》，第463頁。貞觀139號：《謝統(tǒng)師墓志》，第100-101頁。貞觀163號：《謝文墓志》，第108-109頁。（注：此三條同屬一書，故合并為一條參考文獻，在正文引用時需分別注明具體墓志編號及書名簡寫《唐代墓志匯編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5]吳鋼主編.全唐文補遺（第7輯）[M].西安：三秦出版社，2000: 100. （《謝壽墓志》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6]毛漢光.唐代墓志銘匯編附考（第1冊）[M].臺北：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，1984: 21. （隋《謝岳墓志》錄文及研究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7]（唐）林寶撰；岑仲勉校記.元和姓纂（附四校記）[M]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1994. （卷五“謝”姓條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[18]（宋）歐陽修.歐陽文忠公文集[M].北京：中華書局，2001. （內(nèi)含《謝絳墓志銘》） </span></p> 部分墓志圖片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1??謝鯤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2??謝琰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3??謝球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4??謝珫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5??謝通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6??謝渾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7??謝岳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8??謝觀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9??謝迢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??謝彥璋墓志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投稿聯(lián)系人：謝道揚 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微信：xiebwhy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郵箱：xiebwhy@qq.com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