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在棋魂故里客居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抵達稔山鎮(zhèn)的那個黃昏,空氣里浮動著海風咸濕的氣息與隱約的蟬鳴。我尚未見到海,卻先聽見了棋子叩擊木盤的清脆聲響——啪,啪,啪——像雨滴敲打青石板,規(guī)律而從容,從巷陌深處悠悠傳來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循聲而去,就步入那座赫赫有名的象棋文化廣場。廣場建筑頂端,“將”、“帥”兩個巨字凌空對峙,在夕照里投下長而穩(wěn)重的影子。亭下,十數(shù)局棋同時上演。對弈者或凝眉如鑄鐵,或淡然若觀云;觀棋者圍作層層疊疊的靜默人墻,只偶爾爆出一兩聲壓低的喝彩或嘆息。一位須發(fā)皆白的老人,枯瘦的手指捏著一枚“車”,懸在棋盤上空良久,終于落下。那一聲“啪”,竟似有千鈞之重。我忽然懂得,這棋子落盤的聲音,原是這片土地最深沉的心跳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那日清晨,我前往長排村——呂欽大師根系所在之地。村口的文化廣場中央,一副以大理石鋪就的巨型棋盤赫然入目。黑紅二色楚河漢界,涇渭分明。據(jù)聞節(jié)慶時,這里會有“人棋”表演,真人執(zhí)旗為子,在經(jīng)緯間攻守騰挪。此刻空曠,只有幾個孩童在“帥”位上蹦跳嬉戲。陽光灑在光滑的石面上,每一格都亮晶晶的,仿佛盛著未盡的棋局與未完的故事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想象著少年呂欽曾怎樣在這樣的村莊里,于榕樹下、祠堂邊,完成他最初的弈林啟蒙。那一招一式的凌厲,那謀篇布局的大氣,或許早在海風與稻浪的熏染中,在無數(shù)局鄉(xiāng)親父老的街頭對弈里,埋下了種子。所謂“大師”,從來不是孤峰突起的奇跡,而是整片文化沃土上,最飽滿的那一穗稻谷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惠東縣城的呂欽象棋館,則是另一種莊嚴的敘事。館內(nèi)光線柔和,陳列著大師征戰(zhàn)南北的獎杯、證書,那些凝固的榮耀靜默地訴說著過往的烽煙。最動人的是一張放大的老照片:年輕的呂欽返鄉(xiāng),在曬谷場上與鄉(xiāng)親們車輪戰(zhàn)。他微微俯身,專注地看著一位赤腳老農(nóng)猶豫地移動棋子,臉上沒有絲毫不耐,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尊重。棋藝之高,令人仰止;還鄉(xiāng)之誠,更讓人動容。他帶回的不僅是榮耀,更是一種確認——確認這條從稔山鎮(zhèn)街巷出發(fā)的道路,可以通往全國乃至世界的弈林之巔;而巔峰之上回望,故鄉(xiāng)永遠是棋盤中那最不可動搖的“帥帳”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沿著被命名為“象棋路”的沿江道路漫步,走過“象棋橋”。江風拂面,水波不興。路旁公園里,依然隨處可見棋攤。有退休老人,有放假的學生,也有忙里偷閑的商販。輸贏似乎并不緊要,那沉浸在縱橫十九道、運籌三十二子之間的心無旁騖,本身就已是一種圓滿。一位觀戰(zhàn)的大叔與我攀談,自豪地說:“我們這里,三歲孩童都識得‘馬走日,象飛田’。每年‘呂欽杯’開賽,熱鬧得過節(jié)哩!”他的眼里,有光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這光,我后來在范和村亦曾看見。這座被譽為“廣東十大最美古村落”的村落,青石板巷、蠔殼墻老屋、巍峨祠堂,古意盎然。而在祠堂側(cè)廂的廊下,一副棋盤照樣擺開,兩位老人正在對弈。歷史的風云與棋盤的烽煙,在此處奇妙地交融。棋,是流動的、智性的;古村,是凝固的、滄桑的。二者卻在稔山這片土地上,達成了某種和諧的共生——都講究格局,都注重傳承,都在靜默中蘊藏著無窮的故事與力量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離開前,我又回到鎮(zhèn)上的象棋廣場。華燈初上,棋局未散。一位母親正指著棋盤,輕聲向幼子講解:“這個是‘炮’,要隔山打牛的……”童聲稚嫩,落子聲清越。那一刻,我恍然徹悟:“象棋之鄉(xiāng)”的冠冕,其重量不僅在于那幾位光芒萬丈的大師名字,更在于這街頭巷尾三十萬人尋常日子里的楚河漢界;不僅在于獎杯與稱號,更在于這技藝與文化,如鹽溶于水般,化入了代代相傳的呼吸與血脈之中。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 棋子是木制的,棋魂卻是熱的。它從稔山的土地里生長出來,在一代代人的指尖傳遞,最終在呂欽們的手上,下成了氣象萬千的國手之風。而故鄉(xiāng),永遠是那最初的棋盤,布局簡單,卻藏著所有復雜演變的起點與歸宿。海風依舊,落子聲聲,這片土地上的棋局,從未終盤,永遠鮮活。</b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