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2px;">鎖鑰染血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15px;">(短篇小說)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作者/代強(qiáng)(安徽)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導(dǎo)語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個(gè)電話,是打給發(fā)小崔志強(qiáng),求他去我家看看妻兒。我和他穿一條開襠褲長大,二十多年的情分,我借他錢,托他家事,把他當(dāng)親哥。可我沒想到,那扇我親手為他敞開的家門,成了我老婆孩子的鬼門關(guān)。開庭那天,是我老婆三十歲生日,我揣著三張黑白照片坐在原告席,心里只有一個(gè)念頭——我要他償命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一章 寒門血債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五月的風(fēng)裹著黃岡船廠的鐵銹味,我扒著船舷給家里打視頻。屏幕里,小霞笑出兩個(gè)梨渦,兒子舉著滿分試卷蹦跳,女兒攥著芭比娃娃往鏡頭前湊。我抹了把臉上的汗,沖他們喊:“等爸掙夠錢,帶你們?nèi)サ鲜磕幔 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是我在船廠的第三個(gè)月,每月九千塊的工資,我一分不少打回中牟縣的出租屋。小霞守著家里的廢品回收站,帶著兩個(gè)孩子,日子不算富裕,卻暖得像爐上的粥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七月二十六日的清晨,五點(diǎn)整,我照例發(fā)了句“早安老婆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往常十點(diǎn),小霞的電話準(zhǔn)會打過來,絮絮叨叨說孩子上學(xué)、廢品站收了多少紙箱??赡翘?,太陽爬過頭頂,手機(jī)靜得像塊磚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撥電話,無人接聽。發(fā)微信,石沉大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鄰居說,敲門沒人應(yīng),他家的門把,涼得刺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慌了神,第一個(gè)想到的人是崔志強(qiáng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住得近,和我家熟門熟路。二十多年的發(fā)小,我爹生病是他守在病床前,我結(jié)婚是他當(dāng)伴郎,就連小霞懷孕,都是他開車送的醫(yī)院。我以為,這人是我這輩子最鐵的兄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給他打電話,聲音發(fā)顫:“強(qiáng)子,幫我去看看小霞,我總覺得不對勁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在那頭支支吾吾,一會兒說要送廢鋼材,一會兒說家里飯熟了。我急得眼眶發(fā)紅:“我給你點(diǎn)外賣,你先去看看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直到傍晚,他還在找借口。我沒轍了,只好通知岳父岳母和我媽,讓他們趕去出租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說:“強(qiáng)子,不用你去了,我家人過去了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卻突然改口:“別讓阿姨們跑了,我馬上到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夜里九點(diǎn),我媽的電話打過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她的哭聲像一把鈍刀,一下下割在我心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兒啊……家里沒開燈,電視亮著……空調(diào)開到十六度……小霞和孩子……沒了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腦子“嗡”的一聲,世界瞬間塌成一片廢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瘋了似的往中牟趕,十二個(gè)小時(shí)的車程,我沒合過眼。車窗外面,樹影瘋長,像無數(shù)雙抓向我的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殯儀館的冰柜前,我看著三張蓋著白布的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掀開的那一刻,我癱在地上,喉嚨里涌上腥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小霞的臉被刀劃得血肉模糊,脖子上留著青紫色的勒痕。兒子的小腹鼓著,法醫(yī)說,是腎動脈破裂,流干了血。女兒小小的身子蜷縮著,眼睛睜得大大的,像是還沒看清,是誰扼住了她的喉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墻上濺著暗褐色的血跡,地面卻擦得干干凈凈。十六度的空調(diào),吹了整整一天一夜,把那點(diǎn)殘存的溫度,吹得尸骨無存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二章 蛆附骨血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蹲在警局的走廊里,渾身發(fā)抖。崔志強(qiáng)打來電話,聲音里滿是“震驚”:“不可能吧?小霞那么好的人,誰下的狠手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那時(shí)還沒懷疑他。我甚至覺得,這個(gè)兄弟是真心疼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直到警察告訴我,崔志強(qiáng)脖子上有抓痕,和小霞指甲縫里的DNA,一模一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,蹲在地上吐了個(gè)干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偷配了我家的鑰匙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家的鑰匙總放在餐桌的瓷盤里,他來蹭飯時(shí),見過無數(shù)次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偷走了小霞裝銀行卡的包,撕爛了孩子的出生證明,還拿走了家里的金鐲子、金項(xiàng)鏈——那些是我攢了三年的錢,給小霞買的結(jié)婚十周年禮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警察在他的車?yán)镎业搅四切┙痫?,鏈子斷了,鐲子癟了,像是被人狠狠砸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還有那把拖把,至今不知所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他那天的推脫,想起他搶著要去我家的樣子,想起他在電話里假裝的驚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個(gè)我掏心掏肺對待的人,這個(gè)每年找我借錢、我從未拒絕的人,這個(gè)會笑著摸我兒子頭、會給我女兒買糖的人,竟然是披著人皮的惡鬼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五月的那天,他找我借錢租房,小霞二話不說轉(zhuǎn)了五千塊。他拍著胸脯說:“哥,以后你家的事,就是我的事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多諷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所謂的“事”,是闖進(jìn)我家,對著我手無寸鐵的妻兒,舉起刀,勒緊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攥緊拳頭,指甲嵌進(jìn)肉里,血順著指縫往下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滔天的恨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恨我瞎了眼,錯(cuò)把豺狼當(dāng)兄弟。恨我遠(yuǎn)在他鄉(xiāng),沒能護(hù)住我的妻兒。恨他崔志強(qiáng),千刀萬剮,都贖不清這三條人命!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三章 錯(cuò)付肝膽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翻出家里的相冊,第一頁就是我和崔志強(qiáng)的合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小學(xué)時(shí),我們一起爬樹掏鳥窩,他摔下來,我背他走了三里路。初中時(shí),他被人欺負(fù),我拎著磚頭沖上去,額頭挨了一棍,縫了三針。高中畢業(yè)后,我去打工,他去學(xué)修車,我們睡過同一張床,分過同一個(gè)饅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以為,這份情,能扛過歲月,能抵過金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小霞說過的話,她說:“崔志強(qiáng)這人,總愛占小便宜,你別總借錢給他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那時(shí)還笑她小心眼,我說:“強(qiáng)子是我兄弟,他有難處,我不能不幫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去年春節(jié),崔志強(qiáng)帶著老婆孩子來我家吃飯。他老婆給我女兒塞了一把奶糖,他摸著我兒子的頭說:“以后長大了,要像你爸一樣,仗義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天的陽光很好,飯菜很香,我們喝著酒,說著小時(shí)候的糗事,笑得前仰后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誰能想到,幾個(gè)月后,就是這個(gè)人,把我家變成了地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警察說,崔志強(qiáng)欠了一屁股賭債,他找我借錢,不止是為了租房,更是為了還賭債。他偷我家的金飾,是為了拿去典當(dāng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案發(fā)前三天,我給他發(fā)微信,讓他還那五千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回:“哥,剛還了一萬的債,緩兩天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原來,那時(shí)候,他已經(jīng)動了殺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原來,我和他的兄弟情,在他眼里,不過是可以隨意踐踏的墊腳石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原來,我掏出去的真心,喂了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四章 偽善毒心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崔志強(qiáng)被抓后,始終不肯認(rèn)罪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說,他只是去我家串門,發(fā)現(xiàn)人已經(jīng)死了,他怕惹麻煩,才拿走了金飾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說,他脖子上的抓痕,是不小心磕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說,他和我是二十多年的兄弟,怎么可能害我妻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多可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證據(jù)擺在眼前,他還在演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忽然想起,案發(fā)那天,他搶著要去我家,不是擔(dān)心我妻兒,是怕我家人早一步發(fā)現(xiàn)真相,怕他來不及清理現(xiàn)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,他問我小霞手機(jī)的開機(jī)密碼,不是想幫我找線索,是想刪掉他留下的痕跡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,他平日里的“仗義”,不過是精心編織的網(wǎng),等著我,等著我的家人,一步步鉆進(jìn)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的好,是裹著糖衣的砒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的笑,是藏著尖刀的面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接近我,不是因?yàn)樾值芮?,是因?yàn)槲依蠈?shí),好騙,能給他源源不斷的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對我妻兒的好,不過是為了讓我放下戒心,讓他能更輕易地,闖進(jìn)那扇門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個(gè)卑鄙的人,他算計(jì)的,從來不是我的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算計(jì)的,是我一家三口的命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五章 索命黃泉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審開庭那天,是十二月二十三日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前一天,我?guī)е案夂王r花,去了小霞的墳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把蛋糕上的蠟燭點(diǎn)著,火光搖曳。我說:“老婆,生日快樂。我?guī)Ш⒆觽儊砜茨懔恕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風(fēng)吹過墳頭的枯草,像是小霞的手,輕輕拂過我的臉頰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法庭上,崔志強(qiáng)穿著囚服,低著頭,不敢看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盯著他,一字一句地說:“崔志強(qiáng),我問你,你闖進(jìn)我家的時(shí)候,我兒子喊你一聲叔叔,我女兒給你遞過糖,我老婆給你做過飯。你動手的時(shí)候,有沒有想過,放他們一條生路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渾身發(fā)抖,說不出一個(gè)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法官宣讀判決書的時(shí)候,我攥緊了口袋里的照片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“被告人崔志強(qiáng),犯故意殺人罪、盜竊罪,數(shù)罪并罰,判處死刑,立即執(zhí)行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聽到“死刑立即執(zhí)行”五個(gè)字的那一刻,我淚如雨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對著旁聽席的方向,磕了三個(gè)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對不起,老婆,對不起,孩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爸來晚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但爸,給你們報(bào)仇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天晚上,我做了個(gè)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夢里,我回到了小時(shí)候的村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,我和崔志強(qiáng)蹲在田埂上,看螞蟻搬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忽然變成了一條狗,搖著尾巴,蹭我的褲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說:“你不是我的兄弟嗎?怎么變成狗了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狗嗚咽著,說:“我對不起你,我來報(bào)恩了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一腳把它踹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說:“我的妻兒,再也回不來了。你這條狗,不配?!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夢醒時(shí),天光大亮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摸了摸枕頭,那里放著三張照片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陽光透過窗戶,照在照片上,小霞的笑,依舊溫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站起身,走到廚房,擺上四副碗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鍋里的韭菜餃子,冒著熱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是小霞最愛吃的味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知道,他們從來沒走遠(yuǎn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們就在我身邊,陪著我,等著我,把往后的日子,好好過下去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