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們家的西南方向是一座矮山，圓圓的如棒錘一般往南延伸并逐漸升高，最終與正東西走向的山嶺匯合，山的那邊屬于浙江省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很奇怪，這座山的山谷我們稱其為勒塞塢，這是不那么討喜的名字（勒塞指垃圾，土話代指有骯臟鬼怪）。勒塞塢流傳著眾多不祥的故事，令人心驚。以至于小時候我們就連放牛也不愿意去那里，甚至都不肯去里面的稻田拾稻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但是后來，鄰居太樹哥跟我們講：“那地方，不用怕的，但凡有什么臟東西，也都被槍打跑了。“打槍？那可太好玩了。隨后太樹哥講起了舊年往事，而小隊里的每個大人都能講上一段，只有我們這些小毛孩一無所知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是民兵訓(xùn)練，大隊有民兵連長，太樹哥算是生產(chǎn)隊的民兵班長吧。比我們大個十幾二十歲的人，基本都做過民兵，比如我的大哥大姐就是。民兵經(jīng)常集中訓(xùn)練，他們匍匐于田埂，一聲令下，齊刷刷地往勒塞塢開槍，打得山坡上塵土飛揚，硝煙四起，槍聲在山谷里久久回蕩。那場景跟打仗是一樣的，子彈也是真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些故事，隨即令我們的好奇心轉(zhuǎn)到了槍上面。我們甚至痛恨現(xiàn)如今怎么就沒有民兵訓(xùn)練了呢？要是有，那我們豈不是可以英姿颯爽一番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太樹哥家里的樓板下橫懸著一支步槍，一頭是扁圓的槍托，一頭是烏洞洞的槍管，中間用報紙扎著。我和幾個伙伴抬頭看，那步槍，果然和電影里是一模一樣的。于是我們央求太樹哥解下來給我們仔細(xì)瞧瞧，然而他死活不肯，說槍不能隨便給小孩看，只有正規(guī)訓(xùn)練或有比賽任務(wù)才能取下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明著不肯，我們就想偷摸地自己來。然而那樓板對于我們幾個小孩來說有些太高，搬梯子速度太慢，隨時會被大人看到。站板凳上仍然夠不著，而搬桌子爬上去，這在我們地方是大忌，被發(fā)現(xiàn)絕對會挨揍。另外，槍在我們的眼里神圣而珍貴，也不敢拿竹竿什么的去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別無它法，我們只有一個勁地討好太樹哥，甚至不惜體力幫他干活。幫他拔草，幫他分菜苗，收工時幫他洗農(nóng)具，什么都肯幫他做。最后，面對我們的苦求，太樹哥說：“你們努力讀書，期末考試你們四個如果一個也不留級，我就拿下來給你們看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不留級，這個要求看起來不高，但在當(dāng)年并非易事，每年里一個班都有多達(dá)五六人留級。而我們四人里有兩個成績極差，每個年級都是讀兩遍的，太樹哥顯然知道這一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于是大人們樂意看到的場景出現(xiàn)了：每天放學(xué)，成績稍好些的我和另一個同學(xué)主動輔導(dǎo)另兩個，每天的家庭作業(yè)都合格完成，也不再撒野胡鬧。按時上學(xué)，不遲到，不早退，在學(xué)校挨關(guān)餓飯的次數(shù)也大為減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隨后沒幾天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太樹哥家的步槍不見了。跑去問，他說上面有指示，槍不能放外面，他已經(jīng)妥善藏好。但只要我們成績達(dá)標(biāo)，就一定拿出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大家都憋了一口氣，可勁地學(xué)。功夫不負(fù)有心人，那年期末考試，果真全部過了60分的及格線，也就不用留級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然而待我們拿著成績單找太樹哥兌現(xiàn)時，他竟然矢口否認(rèn)。他說：“我對你們的要求是今年全部升級，明年全部考過70分。”我們據(jù)理力爭，又死纏爛打，太樹哥硬是不松口。但他又給了我們一個更加誘人的條件：“下學(xué)期你們只要全部考過70分，并且有兩個平均分超過90，我教你們打槍，每人還可以放一發(fā)真子彈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誘人歸誘人，然而這目標(biāo)我們四個都很有壓力，三個伙伴有了退卻之意。此時我又鼓勵他們，沒事，咱們再努力一年吧，一定能實現(xiàn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接下來的日子，暑假的勞動之余，我們四人一起寫作業(yè)，放棄了下河洗澡，上山摘野果諸多有趣之事。隨后開學(xué)，上學(xué)期，下學(xué)期，都頗有些努力，老師和同學(xué)都大感意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還真是有志者事竟成，我們又完成了目標(biāo)。這天，太樹哥要兌現(xiàn)他的諾言了。只見他爬上樓，在柜子里摸索了好一陣，取出槍端著下樓，隨后拆掉包著的陳舊報紙，撣去灰塵，將步槍放于桌上，隨后高聲說道：“小朋友，你們仔細(xì)看吧！如果喜歡，這槍就送給你們了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們湊近一看：這哪里是步槍哦！分明是一支木槍！那背帶，不過是帆布條，那槍管是墨汁染的黑色。就連那槍托，都還帶著柴刀劈砍不平整的痕跡呢！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可為何幾年來我們都覺得這支槍很是高大上，并對其真槍的身份深信不疑呢？太樹哥說：“孩子的眼里，本來就沒有假貨的。但我要是一直掛著，早晚被你們看出來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太樹哥說：“以前我們訓(xùn)練，大多也是假槍，只有那么一兩次上面派了指導(dǎo)員來，我們才摸到真槍。再說，真槍又怎能隨便掛在家里呢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們直呼太樹哥是騙子，他不無得意地說：“你們讀書，是替自己讀的呢！我可是為你們好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太樹哥這話說得自然在理，我們唯有心悅誠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幾十年后聊起此事，伙伴意味深長地說：“太樹哥真是好人啊！他要是再多騙幾年，咱們是不是都能考上大學(xué)呢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