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策劃撰稿攝影制作:我從戰(zhàn)場走來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的腳步停駐在黃土的深處。風(fēng)掠過山梁，如刀割面，可心卻悄然暖了起來。不是因陽光灑落，而是因望見了——山那畔，是土窯洞。它們蹲在向陽的坡上，沉默如老者，背倚千年的黃土，面朝蒼茫原野。我翻過一道又一道山梁，只為走近它們，走進那藏在窯口里的光陰，走進一段被風(fēng)沙輕聲訴說的歲月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遠遠望去，那排低矮的輪廓在雪后初晴中格外清晰。土窯洞依山而鑿，拱形門洞宛如大地張開的懷抱，不張揚，卻穩(wěn)穩(wěn)地立著，承接風(fēng)雨，也承托希望。我走近時，腳印在薄雪上蜿蜒延伸，仿佛昨夜真有人提著燈籠歸來，輕輕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。窗欞上還貼著褪色的紅窗花，風(fēng)吹來，門框輕顫，似在低語。窯外冷得刺骨，可我知道，里面定有火，有炕，有熱湯在鍋里咕嘟著，暖意正從窯心緩緩升起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我站在雪地里，望著那排磚石砌成的拱門，天空藍得刺眼，殘雪未消，石階前的腳印仿佛剛踩下不久。風(fēng)從窯口灌入，冷得人脊背發(fā)麻，可就在這風(fēng)口上，一扇貼著紅窗花的門后，透出昏黃的光。我仿佛看見一個孩子趴在炕上寫作業(yè)，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，暖光從窗格漏出，像一道不肯熄滅的火。這光，是窯洞的呼吸，是黃土深處最倔強的溫度，是風(fēng)雪壓不滅的人間燈火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窯院三五成組，中窯為正，左右?guī)G對稱而立，門戶獨立，內(nèi)有暗道相通，如血脈相連的一家人。走進院中，石磨靜臥中央，磨盤覆著薄雪，像是誰家阿婆昨夜磨完玉米后忘了遮蓋。窯頂半圓，如天穹低垂，不顯逼仄，反生安穩(wěn)。這窯洞，是山的延伸，也是家的輪廓，在黃土深處，悄然撐起一片人間煙火。我伸手摸了摸土墻，指尖傳來粗糲的涼意，可心里卻暖得像被火炕烘過，像被歲月輕輕抱緊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窗花是窯洞的眼睛。紅紙剪出的蓮花、石榴、娃娃抱魚，貼在窗外，陽光一照，滿屋都染上暖色。我曾見一位老婦人坐在炕頭，瞇著眼剪“喜鵲登枝”，剪完輕輕一吹，紅紙屑飄落炕沿，像春天提前來了，落在了冬的肩頭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為什么陜北人能在風(fēng)沙里活得這么硬氣——他們把希望剪在紙上，貼在窗上，年年換，年年盼，日子就在這一剪一貼中，悄悄往前走，像窯口那縷不滅的煙，升向天空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陽光穿過疏朗的窗格，斜斜地灑在熱炕上，塵埃在光柱里輕舞，如時光的碎屑。窗不遮眼，風(fēng)也不擋，只將凜冽捋順成溫柔的氣流，悄然送入。窯內(nèi)白墻用石灰新刷，亮堂堂的，照得人心也敞亮，仿佛連夢都變得清透起來。我坐在炕沿上，腳踩著暖烘烘的地，聽灶火在鍋底噼啪作響。女人在灶前攪著小米粥，男人收工回來，抖落一身黃土，坐下喝一口熱湯，日子就這么踏實過著，像窯洞本身，靜默卻有力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炕圍子是窯洞的畫廊。三面墻上貼著彩紙，繪著山水、花鳥，還有“二十四孝”。我見過一戶人家的炕圍子上畫著《西游記》，孫悟空騰云駕霧，豬八戒扛著釘耙憨態(tài)可掬，逗得炕上小娃咯咯直笑，笑聲撞在窯壁上，一圈圈蕩開。那笑聲里沒有一絲寒意，只有窯洞獨有的暖，像從地心升上來的熱氣，把冬天都焐化了，把歲月都焐得柔軟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炕圍畫是黃土高原的私藏藝術(shù)，不進畫廊，只進煙火人間。窗上的剪紙年年換，正月貼“五谷豐登”，臘月?lián)Q“福字倒貼”，日子就在這紅紙翻飛中，一年年過下去，像窯洞前那棵老棗樹，年年抽新芽，歲歲結(jié)甜果。我站在院中，看著那棵枯枝的老樹，心想：人活著，不就圖個年年有盼頭嗎？窯洞不怕冷，人也不怕苦，只要心里有火，再冷的風(fēng)也吹不滅，再深的夜也熬得亮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黃土是窯洞的根。它厚實、直立、不塌陷，像大地伸出的手掌，穩(wěn)穩(wěn)托起一個個家。我曾見匠人一鎬一鎬挖進山體，黃土簌簌落下，窯洞便一寸寸生長出來，如同大地孕育的果實，悄然破土。那一鎬一鎬的力道，不是在挖土，是在雕琢生活。一孔窯，是一輩子的積蓄，也是一生的歸宿。黃土無言，卻記下每一滴汗的重量，每一聲喘息的溫度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這里冬寒漫長，木材稀少，可窯洞不怕冷。它藏在山腹里，像冬眠的獸，暖在骨子里。灶火一燒，熱氣從炕洞里爬上來，整夜溫?zé)?。夏天呢？外頭熱浪翻滾，窯里卻涼得要蓋薄被，仿佛四季在此調(diào)了序。我摸了摸炕面，余溫尚存，像誰家老人的手，輕輕拍著你說：進來吧，外頭冷。這暖，不是奢侈，是黃土賜予的最樸素的恩典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修窯是人生頭等大事。男人刨地、打石、和泥，女人送飯、照看孩子、剪窗花。一孔窯，是一輩子的積蓄，也是一生的歸宿。我站在新修的窯前，看那拱門還未上漆，木門框還帶著樹皮的粗糙，可它已經(jīng)挺立在那里，像一個承諾。黃土無言，卻記下每一鎬的力道，每一滴汗的重量。這窯，不是房子，是命，是山那畔最沉默的誓言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窯洞里，鍋臺連著炕頭，灶火一旺，炕就熱了。女人在灶前攪著小米粥，男人收工回來，抖落一身黃土，坐下喝一口熱湯，日子就這么踏實過著。窯洞不大，卻裝得下婚嫁、添丁、節(jié)慶，裝得下一生的悲歡。我坐在炕上，喝了一口熱粥，燙得舌尖發(fā)麻，可心里卻踏實得像被黃土埋住了一樣，像被這片土地緊緊擁入懷中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靠山挖的叫崖窯，順溝排開，曲曲折折，像山的皺紋；平地挖坑再向四壁掏洞的，叫地窯，人在地下住，只看得見院里樹梢；還有不靠山也不下挖的，用磚石箍成拱形，叫箍窯，獨立挺立，像土里的燈籠，照亮一方黃土。我沿著石階往上走，腳印陷進薄雪，冷風(fēng)從窯口灌進來，戳得脊梁骨生疼?？删驮谶@冷得刺骨的風(fēng)口，一扇貼著紅窗花的門后，正有孩子趴在炕上寫作業(yè)，暖光從窗格里漏出來，像一道不肯熄滅的火，照亮了整個山梁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灶火是窯洞的心跳。煙從炕底穿行，把熱留給睡夢中的人，再從煙囪里鉆出，化作一縷青煙，飄向山外。那煙，是家的訊號，是黃土坡上最溫柔的筆畫。我站在院外，看著那縷青煙緩緩升起，融入藍天，忽然覺得，這煙比任何旗幟都更莊嚴——它不說一句話，卻告訴所有人：這里有人，活著，且活得有溫度，活得有光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窯洞不是房子，是生活本身。它長在土里，也長在人心上。誰家娶媳，窯洞貼紅；誰家添丁，窯洞掛彩。它不說話，卻記得所有悲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