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夜色如帷，濾盡塵囂。萬籟沉靜時(shí)，有人自深夢中醒來，驀然見一縷月光穿簾而至，棲落枕畔。那光瑩瑩然如一段素帛，皎潔得惹人憐。他緩緩伸手，竟真將這清輝攏入掌心——不似虛影，倒像有了質(zhì)地與形狀，涼沁沁地貼著肌膚，宛如握住了時(shí)光沉淀下的、一片薄薄的皎潔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將掌中月華舉近唇邊，如同輕呷一盞經(jīng)年的淡酒。先是清冽的涼意自舌尖漫開，那涼不似寒冰凜冽，卻如山泉漱過石隙，攜著松風(fēng)竹露，輕輕淌過唇齒，滑入喉間，直抵肺腑。白日里紛雜的思緒，竟如塵埃遇露，在這片清涼中漸漸沉靜、落定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繼而，一絲微苦泛起——不濃不滯，淡如初春茶芽的青澀，又似秋末桂子將凋的悵惘。這苦里蘊(yùn)著歲月的余味，浸著人間的清歡與輕愁。許是昨夜風(fēng)拂過籬邊殘菊，或是今朝霜染了階前枯草，那些無以名狀的心緒，都在這縷月光中凝成了這一點(diǎn)溫潤的苦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正出神時(shí)，一縷清香幽幽縈繞鼻端——是苦艾草的氣息，混著山野的曠遠(yuǎn)、田土的樸厚，與月光的澄澈交織，格外清邃。他恍惚憶起兒時(shí)夏夜，母親采來苦艾晾在竹竿上，晚風(fēng)一過，滿院皆是這般清芬。那時(shí)的月光也如此刻一般明凈，他躺在竹席上，聽故事、看流螢在艾香里輕舞。原來月光亦藏記憶，斂著那些被年華輕輕掩埋的溫舊時(shí)光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“掬水月在手，弄花香滿衣?！惫旁姷囊饩?，竟在這一刻如此真切。他握著的何止是月光，更是一掬凝萃的夜色，一段被拉長的寧靜。這光中有“疏影橫斜”的幽雅，有“暗香浮動”的寂寥，卻又不囿于詞章，只是澹然舒展著，如一位素衣隱者，在靜謐中述說天地的澄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他就這般握著月光，獨(dú)坐窗畔，任夜色從指間流淌。遠(yuǎn)山朦朧，近蟲細(xì)鳴，月華染上發(fā)梢、衣襟，也沁入心間。那涼、那苦、那香，交織成一首無言的歌，在夜氣中緩緩氤氳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原來月光是可品的——品得出山河靜謐，品得出歲月悠長，品得出塵世煙火深處，那些未曾說破的清歡。人間之月，歲歲如斯，照過別離，照過行旅，照過柴扉犬吠，照過松影竹聲。而今夜，這一片清輝被輕輕拈起，在一個(gè)人掌心，嘗出了一段獨(dú)屬于他的、月色浸潤的安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夜色愈深，月華愈顯澄澈。他松開掌心時(shí)，清輝便漫過指尖，重歸夜色的懷抱。而那縷涼、那絲苦、那陣艾香，卻似已融入骨血，成了此后無數(shù)個(gè)漫漫長夜里，一想起便覺安寧的印記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