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天山氈房里的歌聲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伊犁新源后山的風，總帶著草原的清冽，卷著松枝與野花的氣息。那年整理檔案的間隙，因《天山行》劇組在此取景，我們這些州黨委檔案室的人，竟機緣巧合蹭進了一頂格外闊氣的哈薩克氈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說起來，能有這段難忘的經(jīng)歷，全靠我的老領(lǐng)導李俊堯同志。那會兒我還是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娃娃，啥世面都沒見過，若不是李科長——這位曾任組織部老干科科長、在地方和部隊都極有威望的前輩，帶著我赴宴，我斷斷沒機會親歷這般熱鬧。李科長待人誠懇，做事周全，身邊總圍著敬重他的人，地方干部、部隊領(lǐng)導輪番請他做客，他卻總不忘拉上我這個晚輩，給我見世面、長見識的機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氈房的穹頂掛著繡滿花紋的掛毯，中央的鐵爐燒得通紅，鍋里燉著剛宰的羊娃子肉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，油脂浮在湯面，香得人鼻尖發(fā)顫。哈薩克老鄉(xiāng)麻利地掀開鍋蓋，撒上一把翠綠的野蔥，瞬間香氣更濃了。演員趙娜就坐在我們身邊，穿著簡單的便裝，褪去了鏡頭里的光環(huán)，像個鄰家姑娘似的，跟著老鄉(xiāng)學跳哈薩克舞——老鄉(xiāng)的舞步地道，腳下的皮靴踏得氈毯咚咚響，帶著草原人骨子里的粗糲與豪邁；趙娜卻憑著身段和靈氣，隨便晃幾下手腕、擺一擺腰肢，眼神里就有了哈薩克姑娘的鮮活韻味，看得人眼前一亮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正熱鬧著，氈房的門簾被風掀起一角，外面忽然聚了不少身影。是駐扎在附近的年輕士兵，一個個假裝蹲在氈房外的土豆地里刨土，鋤頭杵在地里半天不動，腦袋卻齊刷刷往氈房里瞟，眼神里滿是好奇。李科長看在眼里，捻著胡子笑而不語；部隊的領(lǐng)導更機靈，遠遠吹了一聲軍號，小伙子們便慌慌張張丟下鋤頭，紅著臉列隊跑遠了，惹得氈房里一陣低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那回的氈房宴，至今想起來都暖。大盤的手抓羊肉剛端上桌，油光锃亮，冒著熱氣，席間最有威信的哈薩克長者，便親手捻起羊臉頰上最嫩的那塊肉，遞到李科長嘴邊。這是草原最高的待客禮，李科長坦然張口吃下，還不忘豎了豎大拇指，用生硬的哈薩克語說了句“加克斯”，瞬間贏得滿座敬意。我沒見過這陣仗，趕緊端起奶茶抿了兩口，順勢裝醉半躺在氈毯上，心里暗暗慶幸躲過了“考驗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冬不拉的弦聲響起來了，彈弦的老鄉(xiāng)是個地道的阿肯，手指在弦上翻飛，調(diào)子一起，滿座安靜下來。他的嗓音帶著草原的遼闊，即興編的歌詞，句句都貼著眼前的光景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一唱毛主席，吃飯也想起來你，羊肉抓飯吃的我們舒服的呀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二唱毛主席，坐車也想起來你，212吉普坐的我舒服的呀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歌聲落，滿座哄笑。阿肯卻越發(fā)來勁，調(diào)子一轉(zhuǎn)，眼睛瞟向趙娜，又唱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五唱毛主席，談戀愛也想起來你，阿孜古麗，趙娜古麗，親的我們舒服的呀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話一出，氈房里炸開了鍋。趙娜羞得捂住嘴，肩膀微微聳動，笑得眉眼彎彎，卻又怕失了演員的分寸，愣是沒敢笑出聲，只偷偷瞥了一眼窗外，大概是想起了那些假裝挖土豆的兵娃子。冬不拉的琴聲越彈越歡，歌聲混著羊肉香、奶茶香，還有滿屋子的笑聲，在氈房里飄著，飄出了門，飄向遠處的雪山和草原。風一吹，連遠處的云都像是放慢了腳步，在聽這熱鬧的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如今再想起，才懂那些快樂有多金貴——不是山珍海味，不是名車華服，只是一群人的熱鬧，一段即興的歌，一個捂著嘴笑的姑娘，和天山腳下，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好時光。而這份珍貴，是李科長的提攜之恩，悄悄為我鋪就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后來我和孩子聊起這段往事，說自己年輕時曾在新源的氈房里，和《天山行》的演員趙娜一起吃過清燉羊娃子肉，孩子滿臉不信。我笑著沒多解釋，心里卻清楚，那年我和趙娜是同齡人，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，若不是李科長的威望與人脈，這份藏在天山深處的緣分，根本無從談起。職場路上，能遇到這樣愿意帶晚輩、給機會的前輩，是何其幸運。這份知遇之恩，和那段氈房里的歌聲一起，被歲月釀成了記憶里最醇厚的甜，每每想起，都覺得溫暖又明亮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