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今天，在美篇里讀到萬龍生先20多年前為紀(jì)念母親所撰寫的文章：《三春暉頌——母親忌日二十周年祭》，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(fù)。這篇字字血淚的祭文，肅然展讀，便如一把鈍刀，緩慢而深刻地切入心靈的最柔軟處。作者用近萬言的長卷，為母親陳佩蕑女士立下了一座文字的豐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而我以為，這不止是作者私人的追憶，更是一部微縮的家庭史詩，映照出大時代碾壓下個體命運(yùn)的斑駁與母性光輝的不可磨滅。掩卷沉思，一個沉重的命題盤桓心間：為何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敘事里，都注定有一位如此“偉大”的母親？這“偉大”，究竟是怎樣一種被迫的、含淚的加冕？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作者筆下的母親，其偉大首先顯現(xiàn)于一種驚人韌性的沉默。丈夫猝然蒙冤離世，父親亦瘐斃獄中，時代的風(fēng)暴瞬間將這位知識女性拋入“反革命家屬”的絕境。然而，她未曾崩潰，而是默默穿上工裝，從幼兒園走入運(yùn)輸科，走進(jìn)纜車道的煤艙，用單薄的肩膀扛起生存與撫養(yǎng)的全部重?fù)?dān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她的堅(jiān)韌，是苦難高壓下的產(chǎn)物，是退無可退后的本能迸發(fā)。正如文中所述，她“把人生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”。這種寄托，與其說是選擇，毋寧是在個人價值被集體話語吞噬的年代里，一位母親所能抓住的唯一意義錨點(diǎn)。她的沉默，不是無語，而是一種將驚濤駭浪內(nèi)化為暗流、用身軀為孩子構(gòu)筑避風(fēng)港的語言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這偉大，更在于一種“悖論式”的犧牲與成全。母親從自己19斤的定量中摳出糧食，喂養(yǎng)正長身體的兒子，自己卻患上時代的流行病——腫病；她將微薄積蓄毫無保留地補(bǔ)貼兒孫，內(nèi)衣卻“疤上重疤”；她為孫兒的一個玩具火車頭可以慷慨解囊，自己卻拒絕安裝救命的起搏器。這種犧牲，精細(xì)到每一口糧、每一寸布，深刻到以生命為終極代價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作者那“永遠(yuǎn)無法抵償?shù)淖镞^”的悔恨，恰恰揭示了這種犧牲的殘酷與崇高：它成就了子女的延續(xù)與成長，卻常常以母親自身的耗竭為前提。母愛在這里，呈現(xiàn)為一種絕對的、近乎非理性的能量傾注，它超越等價交換，成為家族血脈在嚴(yán)冬中得以存續(xù)的火種。母愛是天下最無私的愛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尤為動人心魄的，是母親身上那種在政治高壓下守護(hù)人性微光的勇氣。她冒險(xiǎn)在鍋爐里焚毀兒子可能招禍的詩稿日記，那跳躍的火苗，燒掉的是青春的記錄，守護(hù)的是兒子的平安。在階級斗爭弦繃最緊時，她對兒子“脫離革命隊(duì)伍”的離職行為，表現(xiàn)出的是基于天倫的理解而非政治的批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當(dāng)兒子婚姻遇到“政治條件”的障礙時，她暗懷的憂慮與最終的喜悅，皆源于最樸素的人間情感。在宏大的、冰冷的時代敘事試圖將人工具化、標(biāo)簽化時，母親用她的愛與操勞，頑強(qiáng)地捍衛(wèi)著家庭作為一個情感與倫理共同體的溫度與尊嚴(yán)。她的世界或許被擠壓得只剩方寸，但這方寸之間，她是一個完整的人，一個用具體行動定義愛的母親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讀此文，最錐心處莫過于那無法彌補(bǔ)的“遲到的慰藉”。當(dāng)社會終于撥云見日，個人的才華得以顯露，父親的冤屈得以昭雪，生活條件開始改善，母親卻如一支將盡的燭火，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熄滅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作者調(diào)入文化館、拿到父親平反證明與母親猝然長逝，在時間上緊密相連，構(gòu)成了一種令人心碎的戲劇性反差。這不僅是作者個人的“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”，更隱喻了一代人的母親共同的悲?。核齻冇靡簧休d了最多的苦難，卻往往無緣分享苦難終結(jié)后的甘甜。她們的“偉大”，是與時代的苦澀緊緊捆綁在一起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離屏長思，回到讀者自身。我的父親在30歲的那一天因庸醫(yī)錯施針劑而成冤魂，29歲的母親除撫養(yǎng)我們兄妹四個孩子，還有一個年近7旬的爺爺。我是家中的長子，那年我只有8歲，最小的妹妹不足半歲。孤兒寡母的生活窘境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，歷歷在目，我在其他文章里已有記述。至今，每當(dāng)我們母子聊到那段生活時，依然會催人淚下。母親的果敢從容、言傳身教，是我們這個家庭抗擊一切外來壓力的精神力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再看看千千萬萬讀者心中各自母親的形象——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，“偉大”并非母親的初衷，而是命運(yùn)賦予她們的盔甲與勛章。她們或許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，但在生活的逼仄處，在時代的夾縫中，她們表現(xiàn)出的那種堅(jiān)韌、犧牲與守護(hù)，構(gòu)成了人類情感中最穩(wěn)定、最可靠的基石。她們的故事，是個人的，更是歷史的；是悲傷的，卻也是充滿力量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《陳情表》有言：“臣無祖母，無以至今日?！贝宋呐c萬千兒女的心聲共鳴：我們無母，無以至今日。母親用她的歲月，甚至生命，為我們換取了生存的空間、向上的可能，以及——盡管歷經(jīng)創(chuàng)傷——依然相信愛與善良的能力。這篇祭文的價值，不僅在于銘記了一位名叫陳佩蕑的母親，更在于它如一面澄明的鏡子，照見了兩代人之間那份用苦難與摯愛共同熔鑄的、無法割斷的生命聯(lián)結(jié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在宏大歷史書寫常常忽略個體淚水的今天，這樣的私人記憶尤顯珍貴。它提醒我們，在評價任何時代時，都不能忘記那些默默支撐著社會基本單元、在暗夜中擎起微光的母親們。她們的故事，是民族記憶中最深沉、最感人的部分。行孝固然需及時，而理解她們一生的重量，銘記那悲歡淬煉出的愛的永恒底色，或許是我們能為所有已逝的、偉大的母親，所做的最好的祭奠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母愛如河，靜默而深遠(yuǎn)。它流過荒蕪的歲月，灌溉了我們的生命，其回響，終將穿越時間，成為我們靈魂中永不干涸的泉源。這便是讀此文后，最深的領(lǐng)悟與感動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a href="http://www.jiudian163.cn/5iry5e3f?first_share_to=copy_link&share_depth=1&first_share_uid=294918579" target="_blank">《三春暉送——母親忌日二十周年祭》</a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