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鄉(xiāng)村的夏夜是浸在涼水里的，暑氣被黃昏的風(fēng)揉碎，灑在蜿蜒的小路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幼時的我總愛攥著外婆的衣角，跟在她身后去村口的曬谷場。外婆的手里提著那盞黃銅馬燈，燈芯被晚風(fēng)拂得微微搖晃，昏黃的光暈便在路面上鋪開，把我倆的影子拉得老長。田埂邊的蛙鳴此起彼伏，蟬聲也不甘示弱，織成一張熱鬧的網(wǎng)。偶爾有流螢提著小燈籠掠過，我便掙開外婆的手去追，卻總被路邊的狗尾草絆住腳踝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外婆從不催我，只是站在原地，馬燈擱在腳邊。光暈里，她瞇瞪著老花眼低頭納鞋底的模樣格外溫柔，銀針在燈光下劃過一道細(xì)碎的銀光。我跑累了，就撲到她懷里，聽她講她外婆的故事，講她小時候也是這樣，追著流螢跑，跑著跑著，就從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，長成了我媽媽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外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夜?jié)u漸深了，星子綴滿墨色的天幕。外婆收起鞋底，提起馬燈，牽著我的手往回走。小路兩旁的莊稼葉沙沙作響，像是在說悄悄話。馬燈的光晃悠悠的，把前路照亮一小片，我踩著母親的母親我的外婆的影子，一步一步，把夏夜的溫柔，踩進(jìn)了記憶的最深處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有一日整理舊物時，我翻出了那盞馬燈。燈身早已覆上一層薄銹，卻依舊沉甸甸的。我輕輕擦拭，仿佛又觸到了外婆的掌心，觸到了那個夏夜的風(fēng)，以及風(fēng)里，永不褪色的舊時光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后來，我?guī)е粫臅荆瑤е鴮ν馄偶凹胰说牧魬匐x開鄉(xiāng)村，走進(jìn)了燈火通明的城市。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時，我常對著書本上、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神。空調(diào)的冷風(fēng)驅(qū)散了夏末的余溫，卻吹不散心底突然漫上來的，帶著草木氣息的記憶。我讀過許多書，走過許多路，見過無數(shù)盞比馬燈明亮百倍的燈，卻再也沒見過那樣溫柔的光，那樣慢悠悠、浸著草木與星光的夏夜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