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第九回 千年靈草烹奇味 一碗仙湯誤作腥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卻說唐神仙自根生成親那日，在唐家小院喝罷團(tuán)圓湯圓，次日天未亮便悄然離了吉育鄉(xiāng)，依舊回阿廬古洞隱居。這古洞本就幽深奇絕，地河泛著粼粼波光，透明魚群穿梭其間，如碎銀流轉(zhuǎn)，唐神仙白日便臨岸觀魚，看那魚骨化就的生靈在水中悠游，夜里則臥在鐘乳石旁，枕著泉聲入眠，身旁只放著一只磨得發(fā)亮的酒葫蘆，與半卷磨破了邊的舊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偶爾出洞下山，也只到瀘源洞村尋漁人何順，討一碗剛熬好的米粥，或是一塊烤得焦香的河魚，二人坐在瀘源河邊，閑話些漁事農(nóng)桑，不提神通，不言仙術(shù)，倒像兩個(gè)尋常的山野閑人。而唐神仙魚骨生魚、瀘源河治水復(fù)清的奇事，早已隨著往來的行商、香客傳遍滇中大地，廣西府城內(nèi)自不必說，便是周邊的州府村寨，也都知曉桃笑庵玄天閣出了個(gè)瘋癲仙長(zhǎng)，看似衣衫襤褸，卻身懷起死回生、消災(zāi)解厄的異術(shù)。有人慕名上山求藥，有人專程來瀘源洞前拜謁，只是唐神仙大多避而不見，只讓何順傳話：“心誠(chéng)則靈，緣淺則散，強(qiáng)求無益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年夏末，滇中一帶暑氣格外濃重，蟬鳴聒噪得人心煩，瀘源河的水也比往年淺了幾分。忽一日，廣西府城東門內(nèi)的李家染坊，掌柜李老栓先是渾身發(fā)冷，裹著棉被仍打哆嗦，轉(zhuǎn)眼便高熱不退，上吐下瀉，不過半日便癱在床榻上不省人事。府城的老郎中趕來把脈，只搖著頭嘆“邪祟入體，濁氣攻心”，開了幾副清熱解毒的方子，服下卻毫無起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沒曾想，不過三日，城中接連出現(xiàn)十?dāng)?shù)例相同癥狀的病人，起初只是發(fā)熱嘔吐，重則水米不進(jìn)、渾身抽搐，竟有兩個(gè)體弱的孩童沒能熬過去，小小年紀(jì)便沒了性命。一時(shí)間，府城內(nèi)人心惶惶，街頭巷尾的攤販早早收了擔(dān)子，藥鋪里的柴胡、連翹、金銀花被搶購(gòu)一空，連平日里無人問津的艾草、蒼術(shù)，也被百姓買去焚燒驅(qū)疫。昔日繁華的青石板街，竟變得門庭冷落，偶有行人路過，也都用布帕掩著口鼻，行色匆匆，仿佛腳下的石板都沾著疫病的瘴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疫情很快蔓延到城郊，瀘源洞村也未能幸免。先是村西的張婆婆染了疫，緊接著，漁人何順的老母也病倒了。何母年逾花甲，本就身子骨弱，染疫后高燒三日不退，臉頰燒得通紅，嘴唇干裂起皮，嘴里胡話連篇，一會(huì)兒喊“河水渾了”，一會(huì)兒叫“魚跑了”。何順請(qǐng)了鄰村最有名的王郎中，郎中診完脈，嘆了口氣將何順拉到屋外，低聲道：“老嫂子這病，是時(shí)疫里最兇的一種，老朽的藥石怕是無用了，你還是早做準(zhǔn)備，給老人家備些身后事吧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聞言，只覺天旋地轉(zhuǎn)，蹲在院中的老槐樹下，雙手揪著頭發(fā)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。他想起去年瀘源河渾濁、魚蝦盡死，全村人束手無策時(shí)，是唐神仙出手，剔魚骨投泉眼，打坐三日讓河水復(fù)清；又想起王秀英尋夫時(shí)，唐神仙雖看似冷淡，終究還是回了家，參加了根生的婚禮?！跋砷L(zhǎng)既能救河，便能救人！”何順猛地站起身，抹了把眼淚，連夜找出家中僅有的半袋糙米和一尾剛釣的魚，用布包好，天剛蒙蒙亮，便踏著晨露前往阿廬古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阿廬古洞有連環(huán)三洞與一條地河，何順不知仙長(zhǎng)具體在哪，只得翻過一道青石坡，再穿過一片密不透風(fēng)的竹林。此時(shí)暑氣已起，林間蚊蟲圍著他嗡嗡直轉(zhuǎn)，衣衫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，腳下的草鞋磨破了底，石子硌得腳底生疼，可他心中只念著母親的安危，絲毫不敢停歇。待趕到后洞口時(shí)，日頭已升得老高，洞外石臺(tái)上，還留著唐神仙昨日晾曬的魚鱗，在陽光下閃著銀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一頭撞進(jìn)古洞，洞內(nèi)水汽微涼，鐘乳石上的水珠滴答作響，落在地河里濺起細(xì)碎的漣漪。明魚洞前的青石上，唐神仙正盤腿而坐，手里拈著幾片透明魚的魚鱗，對(duì)著陽光細(xì)細(xì)端詳，仿佛那魚鱗里藏著天地玄機(jī)，身旁的酒葫蘆斜斜靠著，葫蘆口還飄著一縷淡淡的酒香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仙長(zhǎng)！仙長(zhǎng)救命?。 焙雾樤僖矒尾蛔?，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青石前，膝蓋撞在冰冷的石面上竟渾然不覺，只是連連磕頭，“我娘染了時(shí)疫，郎中說沒救了，求您發(fā)發(fā)慈悲，救救她老人家！您若肯救，我何順這輩子便給您守著這古洞，劈柴挑水，絕無二心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緩緩抬眼，目光從魚鱗上移開，落在何順汗?jié)竦哪橗嫼涂牡眉t腫的額角上，眼神依舊平淡，仿佛只是看了一只過路的螻蟻：“天地間疫病如潮，生老病死皆是定數(shù)，你娘陽壽若盡，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，何苦來求我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定數(shù)？”何順紅著眼睛抬頭望他，“去年瀘源河渾濁、魚蝦盡死，也是定數(shù)嗎？仙長(zhǎng)您能讓死魚還生、讓渾水復(fù)清，定有法子破這疫病的定數(shù)！我娘一輩子行善，從未做過虧心事，不該就這樣走了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沉默片刻，忽然將手中的魚鱗拋入地河，那魚鱗落水的瞬間，便被一群透明魚簇?fù)碇蜗蛏钐?。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衣上的塵土，淡淡道：“罷了，你上次為治水，敢舍命下瘋龍?zhí)度◆~骨，也算有幾分膽氣，更有一顆孝親之心。隨我來吧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大喜過望，連忙爬起來，踉蹌著跟在唐神仙身后。二人往古洞深處走去，越往里光線越暗，只能借著鐘乳石上的夜光石辨認(rèn)路徑。洞壁上的鐘乳石形態(tài)各異，或如猛虎下山，或如嫦娥奔月，或如蓮臺(tái)綻放，在朦朧光影里更顯詭譎奇麗。行出約莫半里地，前方忽然透出一縷天光，夾雜著清冽的草木氣息——原來洞的盡頭竟連著一處幽谷，谷口對(duì)著山外天光，谷內(nèi)溪水潺潺，兩岸草木長(zhǎng)得格外繁盛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溪畔青石旁，叢生著幾株奇異的小草，與周遭雜草截然不同。這草約莫半尺來高，葉片細(xì)長(zhǎng)如利劍，邊緣帶著淺淺的鋸齒，葉心處綴著一點(diǎn)猩紅小花，如朱砂點(diǎn)染，根須則潔白如銀絲，浸在溪水中隨水流輕輕搖曳，仿佛有靈氣流轉(zhuǎn)其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此草名喚‘靈心草’，生于清靈之地，吸日月精華，納山水靈氣，非濁世所能孕育?！碧粕裣删彶阶叩讲萸?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?fù)荛_草旁泥土，生怕傷了纖細(xì)根須，“它看似柔弱，卻能滌濁凈氣，化解世間疫氣濁氣，正是治這時(shí)疫的良藥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說罷，他輕輕一拔，將一株靈心草連根帶土拔起，從懷中摸出一塊干凈麻布仔細(xì)包好，遞給何順：“回去后用山泉水煎藥，文火慢熬半個(gè)時(shí)辰，不可加半點(diǎn)葷腥，也不可用鐵器盛湯，趁熱給你娘服下。記住，藥湯只取清湯，渣須埋在桃樹下，不可隨意丟棄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雙手接過靈心草，如獲至寶，那草入手微涼，帶著清甜的草木香，他將布包緊緊揣在懷中，對(duì)著唐神仙深深一揖：“仙長(zhǎng)大恩，何順沒齒難忘！”說罷轉(zhuǎn)身匆匆往谷外趕去，連唐神仙身后“少則半時(shí)辰，多則一日，自有分曉”的叮囑，也只隱約聽了個(gè)大概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趕回村中時(shí)已是午后，何母的氣息越發(fā)微弱，嘴唇泛紫。何順不敢耽擱，立刻找來一口陶鍋，去瀘源河邊打了清冽的山泉水，尋來干柴在院中支起爐灶，將靈心草放入陶鍋，按唐神仙的吩咐用文火慢慢煎熬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火苗舔著鍋底，陶鍋里的泉水漸漸升溫，一縷縷淡淡的青煙從鍋口升起。那香氣并非尋常草藥的苦澀，反倒帶著清甜，混著澗水的微涼與泥土的溫潤(rùn)，在院中彌漫開來。鄰居們聞到這奇特香氣，都好奇地探出頭來，紛紛問何順煮的是什么。何順只顧著看火，隨口答道：“是唐仙長(zhǎng)給的靈草，治我娘的時(shí)疫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半個(gè)時(shí)辰后，藥湯熬成，湯色淡黃清澈如琥珀，看不到半點(diǎn)藥渣。何順將陶鍋端下晾至溫?zé)?，找來一只青瓷碗舀滿藥湯，走到床前輕輕扶起母親，用小勺一勺一勺喂她喝下。何母虛弱得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，藥湯順著嘴角流下來，何順便用布帕擦去，耐心地再喂一勺，足足用了近一個(gè)時(shí)辰，才將半碗藥湯喂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就在何順收拾碗勺時(shí)，床上的何母忽然劇烈咳嗽起來，咳得身子蜷縮成一團(tuán)，緊接著，一口黑褐色的濃痰從她口中吐出，那痰粘稠如膠，落在地上散發(fā)出刺鼻的腥氣?？瘸鲞@口痰后，何母的咳嗽漸漸平息，眼睛緩緩睜開，眼神不再渾濁，竟能清晰地看著何順，聲音微弱卻清晰：“順兒，我渴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又驚又喜，連忙倒了一碗溫水小心翼翼地喂母親喝下。到了傍晚，何母的高燒退了大半，竟能靠著床頭坐起來，還吃了小半碗稀粥；次日清晨，她已能下床走動(dòng)，除了身子還有些虛弱，竟與常人無異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此事如長(zhǎng)了翅膀一般，立刻在瀘源洞村傳開。村中染疫的人家紛紛找上門來，求何順帶他們?nèi)ぬ粕裣汕笕§`心草。何順感念唐神仙的恩德，也想著救更多人，便領(lǐng)著十?dāng)?shù)名村民再次往明魚洞而去。唐神仙見他們來意懇切，也不推辭，領(lǐng)著眾人到幽谷中，教他們辨認(rèn)靈心草的模樣，又叮囑道：“此草采一株便少一株，需留根須在土中，來年方能再長(zhǎng)，不可貪多，每人取一株足矣，煎服之法與之前相同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村民們依言采草，回去后按方煎服，不過三五日，村中染疫之人竟都陸續(xù)痊愈，瀘源洞村的時(shí)疫就這樣輕易平息了。消息傳入廣西府城，頓時(shí)引起軒然大波，有人說唐神仙的靈心草是仙草，能起死回生，也有人說這是上天庇佑，派仙長(zhǎng)來救百姓，城中百姓更是盼著能得到靈心草，解疫病之困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府城內(nèi)“濟(jì)世堂”藥鋪掌柜趙德，是個(gè)出了名的見利忘義之徒。此人早年靠著倒賣假藥發(fā)家，如今在府城開了三間藥鋪，家財(cái)萬貫卻依舊貪得無厭。聽聞靈心草能治時(shí)疫，又知唐神仙瘋癲疏財(cái)、不重銀錢，當(dāng)即動(dòng)了歪心思。他坐在鋪內(nèi)太師椅上，捻著山羊胡瞇眼盤算：“這靈心草既然能治時(shí)疫，若是我能壟斷貨源，制成藥散高價(jià)售賣，這府城數(shù)萬百姓每人買上一包，我豈不是能賺得盆滿缽滿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當(dāng)下，趙德吩咐伙計(jì)備了厚禮：一匹蘇繡錦緞、兩斤明前龍井、一匣子精致點(diǎn)心，又從錢莊取了五十兩銀子用紅布包好，親自帶著禮物往阿廬古洞趕去。他心里打著如意算盤，想著以唐神仙的瘋癲性子，只需些許好處，便能換得大批靈心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趕到古洞口時(shí)已是申時(shí)，唐神仙正臥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，以酒葫蘆接石縫中滴下的泉水，接滿一口便喝一口，嘴里還哼著不成調(diào)的山歌，逍遙至極。趙德連忙換上諂媚的笑容，快步上前躬身作揖，語氣恭敬得近乎諂媚：“在下濟(jì)世堂趙德，久聞唐仙長(zhǎng)大名如雷貫耳，今日得見仙長(zhǎng)真容，實(shí)乃三生有幸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斜睨了他一眼，目光掃過他手中的禮盒，又落回酒葫蘆上，淡淡道：“濟(jì)世堂？我看是‘濟(jì)己堂’吧？你這藥鋪里的藥，哪一樣不是賺的百姓血汗錢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臉上一紅，尷尬地笑了笑，連忙將禮盒往前遞了遞：“仙長(zhǎng)說笑了，在下開鋪行醫(yī)不過是混口飯吃，終究還是以濟(jì)世救人為本。聽聞仙長(zhǎng)有靈心草能治時(shí)疫，城中百姓苦疫久矣，在下特來求藥，愿以百兩白銀一株相購(gòu)，還望仙長(zhǎng)成全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百兩白銀？”唐神仙放下酒葫蘆坐起身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你這銀子，是從多少病人身上刮來的？我這靈心草生于清靈之地，不染半分銅臭，你用這臟銀來換，不怕污了仙草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見狀，以為唐神仙嫌價(jià)錢低，連忙加價(jià)：“仙長(zhǎng)若嫌少，在下愿再加五十兩，一百五十兩一株！這已是在下的全部家底了，只求仙長(zhǎng)能賜下靈草，解城中百姓之困！”他說著，還擠出幾滴眼淚，裝作憂國(guó)憂民的模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忽然笑了，站起身走到幽谷邊，拔起一株靈心草隨手丟給趙德：“拿去吧。但我有一言，此草治疫，更治貪心。你若敢囤積居奇、坑害百姓，必遭反噬，到時(shí)候莫要再來求我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接住靈心草如獲至寶，哪里還顧得上聽后面的話，連忙將草揣入懷中，對(duì)著唐神仙草草作了個(gè)揖，便轉(zhuǎn)身匆匆下山，連帶來的禮物都忘了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回到濟(jì)世堂，趙德立刻關(guān)起鋪門，讓伙計(jì)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(jìn)入。他將那株靈心草拿到后院碾藥坊，用碾槽細(xì)細(xì)研成粉末，又摻入大量甘草、桔梗、陳皮等廉價(jià)草藥，攪拌均勻后分成一小包一小包，用印著“濟(jì)世堂”字樣的黃紙包好，取名“仙方防疫散”，對(duì)外宣稱是唐神仙親授仙方，服之立愈，每包售價(jià)半兩銀子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彼時(shí)府城的時(shí)疫正盛，百姓們病急亂投醫(yī)，聽聞?dòng)邢煞絾柺溃娂娪康綕?jì)世堂求購(gòu)。趙德故意讓伙計(jì)限量售賣，引得百姓們排起長(zhǎng)隊(duì)，甚至有人為了買一包藥散，不惜花高價(jià)從黃牛手中收購(gòu)。趙德坐在鋪內(nèi)，聽著伙計(jì)報(bào)來的銀兩數(shù)目笑得合不攏嘴，只覺得這靈心草簡(jiǎn)直是搖錢樹，卻忘了唐神仙“必遭反噬”的叮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可誰也沒想到，這“仙方防疫散”服下去，只有少數(shù)體質(zhì)強(qiáng)健的人稍有好轉(zhuǎn)，大多數(shù)人服后病情反倒加重，上吐下瀉得更厲害，竟有三個(gè)本就病重的老人，服下藥散后不到兩個(gè)時(shí)辰便斷了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死者的家屬悲憤交加，他們本是抱著生的希望買了藥散，卻沒想到讓親人丟了性命。當(dāng)下，死者的兒子領(lǐng)著數(shù)十名鄉(xiāng)鄰，拿著藥散沖到濟(jì)世堂，將鋪門砸得震天響，怒吼著要趙德償命：“趙德你這黑心賊！賣假藥害死我爹，我跟你拼了！”“還我娘的命來！你這騙子，不得好死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被堵在鋪內(nèi)，嚇得面無人色，躲在柜臺(tái)后不敢出來。眼看百姓們就要沖進(jìn)來，他忽然心生一計(jì)，從柜臺(tái)后鉆出來對(duì)著眾人喊道：“諸位莫要沖動(dòng)！這藥散并非我所制，乃是桃笑山的唐神仙所贈(zèng)，若不是他給的假藥，怎會(huì)害人性命？要尋仇，該去尋那瘋神仙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眾人聞言一愣，有人喊道：“那便去阿廬古洞找唐神仙評(píng)理！若真是他的假藥，便讓他給我們一個(gè)說法！”于是，眾人簇?fù)碇鴩樀猛溶浀内w德，一路吵吵嚷嚷往阿廬古洞而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此時(shí)的唐神仙，正坐在地河邊垂釣，釣竿是一根從樹上折下的枯枝，魚線是一縷麻線，魚鉤是沒有倒刺的普通鐵鉤，釣餌也只是一粒普通的米。他垂著釣竿，眼神望著地河深處的透明魚群，仿佛根本不在意是否能釣上魚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唐神仙！你給我們出來！”眾人的怒吼打破了古洞的寧?kù)o，唐神仙緩緩回頭，看到人群中被推搡著的趙德，又看了看眾人憤怒的臉龐，依舊不為所動(dòng)，只是緩緩放下釣竿，淡淡問道：“你們這般吵鬧，是嫌這地河的魚游得太靜，還是嫌這古洞的泉聲太吵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唐神仙！你別裝瘋賣傻！”一名死者的兒子上前一步指著趙德，“你給這黑心掌柜的假藥，害死了我爹，今日必須給我們一個(gè)說法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假藥？”唐神仙挑眉看向趙德，“我給你的靈心草，你是如何用的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嚇得渾身發(fā)抖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道：“我……我只是將草研成粉，加了些甘草桔梗調(diào)味，誰知……誰知會(huì)害死人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調(diào)味？”唐神仙冷笑一聲，目光掃過眾人，“你們可知，他用一百五十兩銀子買走我一株靈心草，卻做成藥散，以半兩銀子一包賣給你們？你們的性命，在他眼里竟只值半兩銀子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眾人聞言嘩然，紛紛怒視趙德。趙德連忙磕頭：“我錯(cuò)了！我一時(shí)糊涂想賺些小錢，求仙長(zhǎng)饒命，求諸位鄉(xiāng)親饒命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小錢？”唐神仙的語氣陡然轉(zhuǎn)厲，“你賺的是黑心錢、人命錢！我贈(zèng)你靈心草是讓你濟(jì)世救人，你卻摻假抬價(jià)，將仙草變成了毒藥！此草性潔，需心誠(chéng)方能起效，你滿心貪念，草到你手中自然會(huì)反噬其主！那些死去的人，不是死在疫病，而是死在你的貪心之下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趙德嚇得魂飛魄散，連連磕頭，額頭磕在石地上鮮血直流：“仙長(zhǎng)饒命！我這就把賺的錢都退了，再給死者家屬賠罪，我再也不敢了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嘆了口氣，轉(zhuǎn)身走到幽谷邊拔了數(shù)株靈心草，遞給隨后趕來的何順——原來何順聽聞城中百姓因藥散出事，也連忙趕了過來?！澳萌ィ蒙饺宄蓽?，分發(fā)給城中染疫的百姓，一文錢也不許收?！碧粕裣傻溃案嬖V他們，時(shí)疫乃濁氣所生，心清則體健，少一分貪念，多一分善心，疫病自會(huì)消散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何順接過靈心草鄭重點(diǎn)頭，立刻帶著幾名村民下山煎藥。城中的百姓喝了清煎的靈心草湯，不出三日，發(fā)熱的退了燒，嘔吐的止了瀉，時(shí)疫漸漸平息下去。而趙德因賣假藥害命，被百姓告到官府，知府查明真相后，下令查抄了濟(jì)世堂的所有家產(chǎn)，將趙德判了流放三千里的重罪，押往邊疆充軍，也算得了應(yīng)有的報(bào)應(yīng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此事過后，唐神仙的“仙湯”之名愈發(fā)響亮，有人說他的靈心草湯能治百病，有人說喝了他的湯能清心明志，甚至有外地的富商、書生，專程趕來阿廬古洞只求一碗“仙湯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日，有個(gè)名叫柳文清的年輕書生從鄰府趕來。他年方二十，自幼飽讀詩書、才華橫溢，卻體弱多病，常年被咳喘困擾，聽聞唐神仙的仙湯能延年益壽，便背著書篋千里迢迢趕來求藥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引著他走到幽谷溪畔，用一只粗瓷碗舀了一碗泉水，又摘了兩片靈心草的葉子放入碗中，遞給柳文清：“這便是你要的仙湯，喝吧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柳文清接過碗，卻聞到一絲淡淡的腥味，不由得蹙眉：“仙長(zhǎng)，這湯怎會(huì)有腥氣？莫非是泉水不潔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坐在溪畔青石上笑道：“此腥非魚非肉，乃是人間的貪念濁氣。這靈心草吸日月精華，能照見人心，你心中若有貪念，便會(huì)聞到腥味；若心無雜念，腥味自會(huì)化作清甜。你且靜心喝下，便知其中滋味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柳文清半信半疑，端起碗一飲而盡。初入口時(shí)，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縈繞舌尖，他想起自己寒窗苦讀，一心想考取功名、謀個(gè)一官半職光宗耀祖，甚至想過若能當(dāng)官便要積攢家財(cái)，讓家人過上富貴生活，心中的貪念竟在這一刻清晰浮現(xiàn)。他正自慚愧，那腥味忽然散去，化作一股清甜順著喉嚨滑入腹中，渾身頓時(shí)感到一陣舒暢，常年郁結(jié)在胸口的悶氣也消散了，連咳喘都輕了幾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這……這湯竟如此神奇！”柳文清驚喜道，“仙長(zhǎng)，這真是能延年益壽的仙湯??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此乃醒心湯，非延年湯?！碧粕裣蓳u了搖頭，“長(zhǎng)生不老，從不在藥石之間，而在本心之中。你若能拋卻名利貪念，潛心治學(xué)，多做利國(guó)利民之事，自然能福壽綿長(zhǎng)。若一心只想著功名利祿，便是喝遍天下仙湯，也無濟(jì)于事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柳文清聞言恍然大悟，對(duì)著唐神仙深深一揖：“仙長(zhǎng)一席話，勝讀十年書！學(xué)生明白了！”他拜謝而去，此后不再執(zhí)著于功名富貴，潛心研究學(xué)問、教書育人，雖一生清貧，卻活得豁達(dá)開朗，最終活到八十九歲無病而終，成為滇中一帶有名的大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又過了數(shù)月，廣西府的富商王元寶聽聞仙湯的名聲，也帶著重金趕來。這王元寶家財(cái)萬貫，靠著放高利貸和囤積糧食發(fā)家，為人吝嗇刻薄、為富不仁，常年欺壓佃戶，百姓們對(duì)他怨聲載道。他此次來，是想求一碗仙湯，讓自己百病不侵、長(zhǎng)命百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見他穿著綾羅綢緞、滿身珠光寶氣，臉上帶著貪婪神色，只遞給他一碗普通的山泉水：“這便是仙湯，你喝吧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王元寶接過碗嘗了一口，只覺平淡無味，頓時(shí)大怒，將碗摔在地上厲聲喝道：“唐神仙！你竟敢欺我！我聽聞仙湯是用千年靈草熬制，香氣撲鼻，你卻給我一碗清水，莫非是看不起我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唐神仙淡淡道：“你天天大魚大肉，吃的是腥；放高利貸盤剝百姓，手是腥；心中滿是貪念，心是腥。你滿身都是腥氣，早已深入骨髓，就算喝了靈心草湯，也洗不掉這股腥氣。仙湯救得了身，救不了心，你若想安康，先洗去心中之腥，多做善事吧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王元寶被說得面紅耳赤、啞口無言，只得灰溜溜地帶著手下下山?；氐郊抑?，他思前想后，覺得唐神仙的話頗有道理，便開始收斂心性，不再放高利貸，還開了糧倉(cāng)賑濟(jì)受災(zāi)百姓，又出錢修了村里的路、建了學(xué)堂。數(shù)年之后，他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，不再時(shí)常生病，家庭也變得和睦，百姓們對(duì)他的看法也漸漸改觀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自此，靈心草的傳說在滇中大地流傳開來，有人說這草只生在阿廬古洞的幽谷中，沾了市井濁氣便會(huì)枯萎；也有人說，這草只認(rèn)唐神仙的手，旁人移栽無論如何細(xì)心照料，也活不過三日。而唐神仙的“醒心湯”，也成了一段佳話，有人說湯能滌濁，有人說心能勝疫，唯有唐神仙依舊瘋瘋癲癲，或隱在阿廬古洞的鐘乳間，或坐在地河邊看透明魚游弋，偶爾聽聞人間的善舉，便會(huì)撫掌而笑，將酒葫蘆中的泉水一飲而盡，那泉水入喉，竟比往日更添了幾分清甜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瀘源洞村的老秀才見此種種，心中感慨，提筆在古洞的石壁上題詩一首：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靈草生幽澗，仙湯滌濁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瘋言醒世夢(mèng)，清露洗貪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疫去民心定，善存福氣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仙蹤無定處，古洞伴青松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欲知后事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</p>